姜宁垂眸,一言不发。
徐思蓉抓住了她的手,问道:“阿宁你不愿么?”
“侯夫人此前已然答应,关于拿回徐家产业之事,她会出手相助。”姜宁将信纸放在床边的柜子上道。
徐思蓉冷哼一声,“阿宁,你明知夫人另有所图。昨日她肆无忌惮地将你丢下,你便可知晓,他们从未将你我二人放在眼中。即使她肯相助拿回徐家祖产,最后到我们手中的又有几分?”
徐思蓉呼吸急促,抓着姜宁的手渐渐收紧:“阿宁,若能拿到你祖父的财产,我们如何会过这般苦日子?这几年阿娘看清楚了,我没有别的了,只有你,阿娘想让你此后过得好些。”
徐思蓉趴在床沿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哗哗直流。
徐思蓉过量服用寒食丹,身子早已一日不如一日,加之寒食丹的副作用,原本烂漫的性子变得易怒紧迫。
姜宁沉默地扶起母亲,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
“好。”
姜宁呼出一口气,目光转向窗外,脑海中不知怎么,却浮现出另一张冷峻的面容。
“徐傅母也会随你同去。”徐思蓉情绪略略稳定。
她指了指刚刚踏入房门的中年侍女,是徐思蓉从徐家带来的管事侍女。
几日后,建州城外一处庄子门口,停了一辆朴素的马车。
仆从早已候在门口,见马车停下,纷纷行礼。
“四姑娘,到了。”
徐傅母的声音轻柔,不大不小隔着帘幕传入马车中,将小凳放在马车前,又将珠帘掀起。
一只绣鞋首先稳稳踩在了小凳上,尚余下大半空位,绣鞋前端的流苏坠子晃动了几许。
而后幕帘轻动间,一张芙蓉美人面转眼间出现在众人眼前,暗香浮动。
大齐对女子的约束并不算严苛,正值局势初定,众世家,甚至民间,对于交际往来十分热衷。
姜宁找了向侯爷夫人找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便出门来了。
众仆从唯唯,将姜宁引入庄子内。
徐家在通州城也有一处小宅,但多年未住人早已荒废,且徐元青病弱喜静,便入住了京外一处僻静的庄子。
因着朝廷近年严查商贾逾制,徐家庄子从外观看极为简朴。灰瓦白墙,竹篱疏落,与寻常乡绅宅院并无二致。
姜宁随仆从进入后才发现,这庄子咋一看简朴低调,竟曲径通幽,别有洞天。
既有假山奇石,花草廊桥,又在不经意处添了几分自然野趣来——有活水引自山泉,在假山间叮咚作响,养了几尾野鱼,自在畅游。
水榭深处,一男子正坐在亭台上。
虽已至暮春时节,徐元青仍裹着厚厚的狐裘大氅。听到脚步声,他扶着栏杆起身相迎。
只见他面容清俊,却带着掩不住的病容和倦色。
见姜宁来了,他连忙站起身来行礼,道:“姜四姑娘。”
广袖垂落时,徐元青露出腕间一串保平安的佛珠。
“姜姑娘舟车劳顿,实在辛苦。”徐元青引着姜宁坐在上首,又唤来仆从添茶和点心。吩咐完后,徐元青微微咳嗽了两声,流出几抹涩然的笑意。
姜宁端起茶盏,低头饮茶,额间的珍珠轻轻晃动了几下,投下细碎的光影。
两人寒暄了几句,谈及了临州与建州的景致。
但很快,话头在春风中零零落落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姜四姑娘,今日您肯前来,”徐元青率先打破沉默,手指在案几上划出无形的纹路,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紧张,“想必姑母所说之事……”
徐元青喉结微动,忍住几声闷咳后,咽下了后半句的揣测。
姜宁垂眸看着盏中淡青色的茶水,沉吟片刻后,将茶盏轻轻放下,轻轻颔首,道:“是。”
徐元青闻言,表情放松下来,略带病容的脸上倏然绽出光彩。他下意识地起身,衣袖却带倒了手边的药碗。
一旁的侍女急忙上前擦拭倒了的药汁水,他有几分羞涩,面孔染上了红晕,语气却带着欣喜:“如此,某不日便启程回临州回禀父母。”
徐元青见姜宁并不言语,揣摩了几分姜宁的神色后,忽而正色:“某知晓姑娘为侯府贵女,下嫁商门已是委屈。日后若有不顺心......”
徐元青忽然顿住,似乎在寻找措辞,“今后若是有委屈之事,姑娘随时知会我。”
姜宁看着徐元青的面上染的红晕更加深刻,她听懂了此话之中的善意,笑了起来:“多谢徐郎君体谅。”
二人间的氛围略略轻松了一些,姜宁还认真问候了一番徐家众人。
徐元青显得有些受宠若惊。
徐元青听得姜宁夸赞茶饮,便起身为姜宁又添了一盏茶。
忽而,他面带歉意地说起来:“两年前,姑母来信到临州,说你母女二人将入侯府。那时便将此事也定下来了,只可惜我的身子一直不是太好,倒是耽误姜姑娘了。”
姜宁听罢顿住,秀眉紧紧皱了起来,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涌起惊涛骇浪。
两年前母亲苦苦哀求姜宁答应这桩亲事时,她尚未听说,汝南侯要接二人入侯府之事。
姜宁明明记得,母亲说对父亲绝望透顶,此生无法入侯府了。
母亲还说,她没法子了,除了寻找徐家相助,二人绝无生机。
母亲又说,她想念临州了,今生唯一的念想就是再回到临州看一眼。
正因此事,她给正在谢成昀留了一封诀别信。
姜宁垂眸,露出一抹苦笑,唇齿间的茶香泛出阵阵苦涩。
原来母亲也在骗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