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寻郊外,有一老宅院,大门上悬挂的匾牌写着黎园二字。
此处常年闭门,未见有人走动,周围的村民只当是镇上哪家阔气大户在村野建的院子也不来住,他们路过时常会感慨一下真气派,不知耕地几世才有钱盖这样的房子,念头一闪而过罢,当然还是顾好庄稼更实际一点,盼天公作美,今年有个好收成,手里有点余钱,日子能松一点。
村上总有一二游手好闲的刺头,闲来无事便会翻墙爬进黎园,都是老手了,话说这诺大的园子空空如也,一个值钱的玩意都没,也就中庭栽了一棵柿子树,九十月间花果成熟,摘个一箩筐,自个吃或者拿去兜售赚个几吊钱,也是好的!
一人已经麻溜地爬上了树,手里拿着一根棍子,另外两个狐朋狗友各执被单的两角,翘首等着树上那位将柿子打落下来。
“咋回事?你不说这里没人住吗?”说话的是个男子,身材魁梧,上半身的肌肉看着都快撑破上衣了,身后背着两把斧头,就是相貌看着不太机灵的样子。
“你是傻子嘛,一看就是附近的村民摸进来偷东西。”
“敢情是小偷啊,看爷爷我不吓死他们,谅他们下回再没胆子干这种偷鸡摸狗之事。”雄厚的话音传出,几个毛头小子不及转头去看,一把巨斧劈来,折了枝,树上那人尖叫连连,直直下落,亏得底下二人反应及时,用被单兜住了他,不然这下子摔下来,人怕是不能好了。
偷摘个柿子,总不至于送命吧。
几人惊魂未定,嘴里骂骂咧咧,却在看到那男子时都闭上了嘴。
大手拍在三人的后脑勺,一人一记,很是公平。
他威吓道,“滚蛋,爷爷的园子是尔等可以随意闯入的嘛?再有下次,一人折一胳臂!”
三人惶恐,瑟瑟发抖。
听到他说还不快滚时,立马撒丫子跑路,片刻不留,原路撤回。
“嘿嘿,瞧他们那怂样。”
男子邀功一般地望向身后的两个女子,一个白了他一记,另一个面容苍白,无心听他的话。
“行了王昆,少在那得意。”回话的自然是那位赏他白眼的女子,她又督促他去采办一些家具,否则夜里如何入住。
“你且站住!”
“姑奶奶,你这差人办事,能不能一次性说个爽快啊!”
王昆还是折了回来,少不得耐着性子听她讲。
“你多拿些银子去,哪怕锅碗瓢盆都拣贵的买,你饭量大,大米我看还是多要几袋的好,反正买多少你到时候自个儿拿主意。我这边还要两匹布,颜色素一些,要最好的材质。总言之,银子够,东西你细致点挑,雇辆大车拉回来。”
“啊还有!”女子手指着王昆,“你若敢喝酒误事,小心你的皮。”
呀呀,姑奶奶果真可怕。
罢罢,何须和个丫头计较。
“行,我晓得的,走先了,你们就歇歇脚,等着吧。”王昆拔起砸入地面的那把斧子,又重新背在身上,迈开大步,从正门出发了。
摇了摇头,如若不是要照顾她,怎么也不能都拜托给这粗人。
“洛泠。”
听到轻唤,她一个小碎步移到那人身边,亲昵挽住了她的一只胳膊,“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见她额角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下唇有明显的咬痕,心知不好,洛泠紧张起来。
“没事,扶我去前面的亭子里坐一下。”
洛泠伸出了双臂,本想将人揽在怀里,毕竟十月的天,凉风习习,她现在的身子骨哪经得起风吹,可惜对方却将后背挺直靠在亭子的梁柱上,闭目养神。
垂眸掩盖过一丝失落。
她总是这样的,维持着刚好的距离。
手上的温度使她诧异得睁开了眼睛,洛泠望着近在咫尺的那个人鼓足了勇气,“羽若,我……”
那人倏然将手抽了出来,紧接着一手捂住了白洛泠的唇,有些话说出来就收不回了,洛泠是她多年来珍视的朋友,她实在不想,就此情谊生了痕。
“洛泠,对不起。我不想失去你。”晏羽若不敢看她受伤的双眸。
滚烫的泪珠一颗两颗掉在她的手背上。
无尽的沉默……
“对不起。”她除了再次道歉,说不出别的话。人只有一颗心,早已将心给了别人,如何能再承她的心意,或许不该一时心软,随她躲来丰寻,万一使她也受到了牵连,那可真是罪孽深重。
洛泠扯了笑容,虽然现在这个样子一定很难看,但谁叫她总舍不得她为难,胡乱地抹掉脸上的泪,无谓地说道,“你道什么歉,晏羽若你并不曾欠我什么。”
本就是自己一厢情愿的事,怨不得人,是自己的选择,好赖都不后悔。至少还能相伴在她左右,该知足的。
“洛泠…”
“行了,不用多说了。我的心就是要这样,我也没办法,但我保证我不会再困扰到你。”白洛泠不想大家都纠结在此,从包袱里找出一件长披风,给晏羽若披上。
“这儿是风口,你的身子实在不宜久待,我们去屋子里瞧瞧。走!”白洛泠抓着晏羽若的手腕,走出了凉亭。
上一回来黎园已经是二十一年前了,物是人非。
二十一年前,她只是四岁孩童,很多细节都记不得了,依稀记得母亲将她抱下车,拉着她的小手入了门。黎园是白洛泠母亲的祖父遗留的产业,黎家当年也是一代望族,只可惜门下人丁稀薄,白洛泠的母亲黎琬宜是家中独女,母亲在她幼年早逝,父亲一直不曾续弦,直到在她出嫁后的一年因旧疾离逝。
小孩子不会知晓大人的这些过往,更读不懂他们只言片语里的哀伤,在白洛泠的记忆中,母亲一直郁郁寡欢,当时应该也是父亲提议,让她去郊外散心吧。
“哎,还在。”
有一间屋子的墙面上,到处是划痕,细细琢磨一番,才能看出来是一幅画,真是稚嫩的笔画。
“我就记得当年我娘亲和当时看管这里的一个婶婶就站在那里聊天,我无聊就去外头捡了几根枯树枝,在墙上乱刻乱画,她们顾着闲聊,也没空理我,事后也没有责备。没想到,一晃那么多年了。”
岁月无声,待人反应过来时,总是那么戳人心房。
晏羽若看出白洛泠陷在回忆中不甚感伤,也不出声,只是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希望可以宽解一下她的情绪。
白远镖局当年在丰寻也是响当当的名声,白洛泠的父亲白敬接过总镖头之位后,更是将镖局带上了高峰。或许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灾祸来的猝不及防!
一夜之间,满门被屠。
她人瘦小,躲在衣柜里,才幸免于难!
衣柜里一片漆黑,也分不清白天和夜晚,她一直不敢出来,直到饿得再也受不了才慢慢爬出柜子。
到处是血,尸体的味道。
父亲母亲就这样横尸在面前,她什么也做不了,本能的恐惧,立马跑了。
十岁,开始浪迹江湖。
十四岁,认识了晏羽若,加入了白云涧。
“我没事,都过去那么久了,我们这些流浪于江湖的,谁又没点悲惨故事!”白洛泠故作潇洒,“人么,终究是要往前看的。”
“该死的王昆,怎么还没回来,我去大门口瞅瞅,你就别跑开了,在屋里待着吧。”
晏羽若望着她的背影,嘴角微微向上,洛泠的朝气总是能感染她。
只是那一句,人终究是要往前看的,真的是这样吗?
至少晏羽若很清楚,白洛泠从未放弃过调查当年杀她一家的幕后黑手。
私下里她也偷偷帮忙追查过,但一直未果,时间过得太久了,没有什么有力的线索,人海茫茫,太难太难。
唉
心口一阵抽痛,晏羽若贴着墙缓慢蹲下,噬心散当真名副其实,如万千只蚂蚁挠心一般,难耐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