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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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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了晃廊下金丝笼,惊得画眉乱撞。

——“让开!”

他猛勒缰绳,马儿前蹄扬起,撞翻门前酸枝木花几,芍药盆碎一地。

守门龟奴刚要骂,抬头望见赵斐眼里淬着寒星,话头噎住,化作两声干咳。

嬷嬷从回廊转出,扭着水红色汗巾问:“官人寻哪位娘子——”

话音未落,赵斐的马鞭梢已点上她眉心,云缎袖口蒸着汗气:“人在哪?”

“哟,您是昨晚的——”嬷嬷仔细瞅他眉目,认出了赵斐。

帕巾掩着嘴角笑纹:“您寻那京城来的贵人……”眼风往西面一溜,檐角铜铃正巧叮当,“人家与关娘子……还未‘忙’完呢!”

赵斐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手心不住沁冷汗,几乎攥不住马鞭。

天边滚过闷雷。

雨点淅淅沥沥落下。

闷了一天的雨,终于下了。

小婢女捧着铜盆从回廊转出来。

盆里积攒换洗的床单、亵布,皱成一团,星星点点地,沾着不明污渍。

她撇着嘴嘟囔:“嬷嬷,关娘子那房间,腥得腌臜人......”

嬷嬷捏着帕子笑:“一夜换十回水呢!不腥才有鬼……”

——“十回!”

策马追来的方靖也听到,他惊得嚷出声。

酱紫袍角扫过门槛。

他慌失失翻下马,跌跌撞撞扑到廊柱前,像只湿了翅的酱鸭。

“他身上的伤还未好,大夫说他气血两亏……十回!十回!”

手指头掰得咔咔响,仿佛在数明桂枝的阳寿。

“说!”赵斐的鞭子“啪”地抽落嬷嬷身侧,“他们在哪里?”

嬷嬷吓得抽气,颤颤往西侧一指:“那、那栋绣楼……”

赵斐碾过满地狼藉,云缎袍摆沾了泥,乱成一团糟。

方靖还在后头絮叨。

“哎呀!这气血两亏最忌房劳……”

“唉,早知道就不让他替我,竟这般没定力。”

“姓关的妖妇如此虎狼,也不怕弄出人命!万一,万一!昆玉‘马上风’,那怎办?”

话音被一声又一声闷雷劈碎。

雨前风掠过回廊,卷起西侧绣楼的层层青色纱幔。

深深浅浅的青色、森色,重重叠叠。

赵斐觉得这青绿眼熟得很。

像极那场荒唐的梦里,他与“明郎”初次欢好的那片松林。

……

暴雨如帘。

明桂枝昏沉沉陷在锦衾里。

时而醒,时而梦。

关倩兮隔一段便摸下她额头。

她的翡翠镯子冰得渗人,不时凉得明桂枝一激灵。

“你发烧了。” 关倩兮很确定。

“嗯……前段时间受伤了,好了几天,又烧几天……”

“可怜虫。”

“唔……”明桂枝沉沉睁眼,却见那绿眸子浸着蜜,粉色眼影被烛火一照,如春日里极艳的桃花。

“什么时辰?”她嗓音哑得像揉了砂,指尖勾住帐幔上的流苏穗子,“我还想睡……”

关倩兮的赤足蹭过她小腿肚,绯色罗裙堆在腰间,露出雪缎似的皮肉。

“快未时了呢。”

绿宝石耳珰垂下来,晃在明桂枝鼻尖。

“你说,我要不要再让人换一回水?”

“荒唐!”

雨点子砸在瓦当上。

淅沥哗啦,像雷母撒金豆子。

明桂枝仰躺望着朱色帐顶,忽想起赵斐替她挡箭时,血也是这样稠稠的颜色。

她摩挲着搭在床边的狐裘,闷声道:“赎你要多少银两?”

关倩兮指尖正卷着她一缕鬓发,闻言顿了顿。

翡翠镯子磕在床柱上,叮当一声脆响。

“二千两。”

她翻身压住明桂枝,绿眸子缩成细缝:“对你来说,不算大数目吧?”

“倒是有张一万五千两的票子,却不知,这么大的面额能不能破开。”

关倩兮的指尖划过她耳垂,笑说:“京城的公子都这般富贵?随手一张银票便是一万五千两。”

“全副家当,有二千两还是新赚的……”

“什么样的官司,一赚就是二千两?不对,你这市舶司使还未上任呀?”

暴雨泼进槛窗,打湿半幅纱幔。

明桂枝想起与赵斐在德州时的经历,叹了口气:“是平粮价赚的汤药钱……”

话到一半,关倩兮的蔻丹骤然点上她唇珠。

“嘘——”

绿眸子往门外一斜,“唤我名字。”

“什么?”明桂枝还未回神。

关倩兮轻轻蹙眉:“算了,我自己来吧。”

说罢,她张开了嗓子,朝门外高声唤叫。

“啊,明郎,明郎——呀!”

银铃似的混着雨声。

这一嗓子惊得明桂枝翻身而起,黛色袍襟扫翻床头的鎏金香炉。

——“哐当”!

她一把捂住关倩兮的嘴:“你疯了么!”

关倩兮贴着她耳垂呵气:“门外有人。

明桂枝霎时僵着身子。

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这戏。

关倩兮是个抢戏的花旦,压根儿不在乎这戏有没有生角。

她拔高声调:“呀,官人——明郎,明郎,饶命哪!”

……

门内叫唤声放纵,应和着暴雨雷鸣,如一曲湿漉漉的小调。

赵斐的指节扣在门框上,青筋如蚯蚓般隆起。

那门只虚虚掩着。

仿佛巴不得有人来偷窥。

透过门缝,他望着帐中纠缠的黛色与绯色,喉头倏地哽住。

就像有人往他嗓子眼塞了把粗盐,指甲深深掐进木纹里,碎屑扎进皮肉竟不觉痛。

方靖的絮叨声忽远忽近,像隔了层油纸。

漫出门外的麝香气味,好似有温度一样,灼得他五脏六腑都起了燎泡。

他知道这气味。

昨晚的梦,还有不久前那荒唐的梦,都萦绕这麝香味。

只是远远不及如今浓烈。

那妖妇的叫喊声,混着翡翠镯的泠泠声,活似冰锥子往他耳膜上扎。

“明郎”……

她唤昆玉“明郎”。

——“嘭!”

门轴发出裂帛般的哀鸣。

赵斐皂靴碾过门槛,恰有惊雷劈开雨幕。

他望向锦帐内,那绯色罗裙翻飞。

像极刽子手刀下的血雾。

“他”记不记得“赵大小姐”也爱穿这样的绯色罗裙?

“他”曾经那么温柔地告白:“赵允书是独一无二的,无可替代……”

“他”吻他耳垂,说:“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他”在泥泞里翻找,只为寻他的海棠扣。

“他”爱他爱得殉情自戕。

却为何,如今……

喉头腥甜翻涌,赵斐眼角酸得发涩。

不,不!

昆玉只是一时糊涂。

“他”只是被有心人迷惑,受人蒙蔽。

是那妖妇的错……

是她的错!

是她不知廉耻!处心积虑!

是她引诱昆玉!引诱“他”放纵,引诱“他”犯错!

——“妖妇!”

这声怒喝劈出喉头,比惊雷还炸、还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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