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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再度沉寂下来,风宛若静止。
那股子燥热,再度包裹着身体。
不满的情绪,像是被热气烘烤,蒸发散开,面积变得愈发的大。
头顶的蝉鸣,像是事不关己,只管起哄。
和她四目相对的一瞬间。
闻禧瞧见了姜一柠眼中仿佛要四溅的火花。
顷刻间,闻禧只觉得好笑。
偷鸡不成蚀把米,她还理直气壮怨怼上了?
闻禧神色收敛,目光偏过树根底下的袋子,心里隐约有了几分猜测,她娴静自若往那儿一指,“为了那套衣服?”
那里边装着一套江州一中的校服——女生款。
似是没料到,闻禧会直接戳穿她的意图,姜一柠唇动了下,眼中闪过几分震惊。
不说话,当是默认。
“千方百计让我换上那套衣服是为什么,戏弄我?”,闻禧虽不解,但还是好脾气道,“总归不会是想要我跟你们一起拍照留念吗?”
这话很直白,但并未说错。
她们看起来,可不是那种关系亲密到会做这种事的朋友。
甚至于,她们连朋友都不是。
硬要说是什么关系,那算是甲方乙方吧。
但即便如此,也没有提前告知摄影师还得出镜的要求吧。
闻禧不想表现得太严厉,毕竟在闻禧眼中,她就一个小妹妹。
她语气极为平静,“你如果不喜欢我,就不要勉强自己,我也没有义务去讨好你。大家坦诚一点,别搞这些有的没的。你说呢?”
闻禧对人际关系的态度,向来不拐弯抹角。
从第一眼,她就瞧出来了,这女孩子不喜欢她。
对她心存恶意的人,她真不想演。自己就不是那类圆滑的人。
听到这话,姜一柠的嘴角渐渐往下沉。
她想辩驳什么,可过了一会儿,也只是沉默收回眼,盯着地上的某一处出神。
也不晓得是在思考着要说点什么,还是已经不打算回复闻禧。
闻禧也没什么好纠结,她的态度已经表明清楚,这就够了。
这么想着,她抬腿就要走。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儿吗?”
这时,姜一柠却骤然开口,闻禧的步子也随之停住。
见状,姜一柠说,“我初二以前,一直在外地,虽然从来没见过你,但你的名字,我一点也不陌生。”
过去,她的哥哥——赵云笙从来话都不多。
但他们为数不多的□□聊天里,除去他回答姜一柠问的数学题以外,他最常提及的是那两个字——“闻禧”。
“在当时的我哥眼里,这世界上好像只有两种人——你和其他人。按常理说,你们的关系应该特别好才对。”
“我是初二那一年回到的江州,我记得那时候我哥已经高二了,你好像比他低一届,你高一。但……”
“你们的关系,却和我哥嘴里的你们完全不一样,像是两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根本不能称之为朋友。”,她语气一顿,立刻改口,“不对,严谨一点地说,是你单方面对我哥视而不见。”
这话里有几分挑衅,可闻禧没理会,她面无表情地听她接下来的话。
“当时我还纳闷,我哥曾经和我提到的事,是源自他的幻觉吗?”,姜一柠嘴角扬起一个弧度,带着几分无奈的讥讽,“难不成他根本没有什么从小一块长大的好朋友,所有的话,其实都是他在吹牛?”
话落,闻禧眉眼微眯,唇线渐渐拉直,“你到底想说什么?”
“但是啊……”,她语气顿住。
侧头望着闻禧的一瞬间,笑意渐收,“我看到了照片,你和我哥很多很多的合照!”
闻禧呼吸一滞。
姜一柠:“所以,不是我哥的幻觉,他也没在吹牛。他的确有一个,和他一块从小长大且亲密无间的女孩,照片上那个女孩是你,你就是他经常提到的那个闻禧。”
“你们后来为什么会形同陌路,这中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对吧?”
“从那之后,我哥没再和我提和你有关的任何事,但我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件事绝对不是小事。”
“我亲眼见着我哥曾经那么意气风发的一个人,那段时间像是完全换了个人。我看得出来,因为你突如其来的转变,这件事令他很痛苦。从那以后,背地里骂他是舔狗那些难听的流言也逐渐多了起来。”
听到这儿,闻禧的拳头渐渐攥紧,手掌心浸湿。
“这些事原本也不该我多事的,我也没资格去插手。但作为他妹妹,我是实在不忍心,我哥不愿意说,我也只好私底下去问。”
刚洒出来的咖啡沿着杯壁往下流,姜一柠只觉手上黏腻,想把这杯东西扔了。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你遭遇了一场很严重的车祸,失忆了,记不起很多人和事。”,姜一柠声音低下去,“我听到这消息时,还是挺难过的,虽然我不认识你,可你是我哥最在乎的人。”
她吐了一口气,继续道,“这样看来,好像一切都说得通了,因为你失忆了,记不起我哥,所以……”
“但有一件事,我迄今为止也想不太明白。”,姜一柠说,“尽管失忆,后来你也在慢慢接受新同学新朋友,可为什么唯独面对我哥,看一眼都嫌多?既然是失忆,那就当做重新认识就好了,但是,那时候你的表现好奇怪。”
“但你独独把他排斥在外,这样的行为,你觉得对于正在失忆的你合理吗?还是说你其实根本——”,她忽然刹住嘴,“你只是随口借着一个由头,刻意在疏远他而已?”
“况且,我回忆了下时间线,如果是因为我的出现,那就更没必要了,但凡你真在乎我哥,随便打听打听,就知道我是他妹——”
“跟你没关系!”,闻禧喝止,她忽然不想再听。
从未想过,她和赵云笙当年的事,会被人摊开在明面上来,直击要点地问。
这件事,即便是赵云笙本人也从未在她面前问过一句为什么。
加上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这件事还有提起的必要吗?
那时候的赵云笙或许在乎答案。
现在呢?
现在未必还在乎。
按照赵云笙的性格,以及姜一柠的说法。
她和赵云笙疏远之后,赵云笙很大可能,不会再主动和姜一柠提有关她的任何事。
因此赵云笙具体什么想法,姜一柠未必是清楚的。
那现在,她提这些是要干什么?
问责吗?
替当年的赵云笙打抱不平?
还是单纯地替他要个答案?
又或者因为看到时隔多年,他们再度重逢?
觉得他们发生了点什么,生怕她会再次伤害赵云笙,于是决定站在妹妹的立场,决定溯源?然后给她来一针“预防针”?
如果是这样,那大可不必。
她和赵云笙现在只是普通邻居,她需要交代什么?
简直可笑!
闻禧瞥她,“你不是知道吗?我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见她这样轻描淡写,姜一柠眉头紧蹙,“你失忆了,你当然可以不记得。那你的家人朋友呢?他们也不记得吗?”
“一个曾在你身边陪伴了十多年的朋友,每天上下学的朋友,像家人一般存在的朋友,即便你记不得他,可他仍旧这么成天在你眼前晃,再度陪伴你高中三年。”,说到这,她的声音逐渐拔高,理智像是在一瞬间,被击溃,“你本人可以不记得,你的那些家人朋友呢?就没一个人告诉你他是谁吗?”
十多年前的旧事被重提,闻禧的耐心逐渐被耗尽,语气不大好,“这有什么好深究的呢?随着时间,自然而然渐行渐远的同学朋友你没有吗?我失忆了,我忘记的人多了去了,每一个人,我都要打个电话和他们交代一遍吗?”
姜一柠不可置信地深吸一口气,反问道,“所以我哥在你眼里,只是一个和你的普通同学没有任何区别的人吗?”
一瞬间,心里悬着的那根线,忽然断掉。
闻禧说不出话来。
可越是这样沉默,却越接近她的答案。
姜一柠讥讽道,“如果真是这样,那我替他不值。”
“还有,我没想跟你拍。事情我谋划的,我认。”,她顿了下,目光掠过闻禧,望向斜后方,声音低下去,“衣服就在那儿,穿不穿你自己看着办。”
瞧见姜一柠视线的方向,闻禧后知后觉侧头。
瞧见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身影,她慌乱一瞬。
赵云笙身穿江州一中夏季款白色校服,亮晃晃的阳光刺激得他眼微眯。
树梢透下的光晕,恰巧洒在修长的手臂,皮肤上的细绒依稀可见。
闻禧表情一僵。
飞快回过头来,没再去看他。
正打算离开的姜一柠,在经过闻禧时,脚步再度暂停。
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刚刚我的确是想泼你,我跟你道歉。这件衣服你穿很漂亮,如果沾染上咖啡的污渍…的确很可惜。”
闻禧睫毛颤了下,心情差到极点。
兴许是旧事被重提,回忆起往事,人总是容易感怀。
又兴许是不知道赵云笙站在那儿多久,刚刚的话又被他听去多少,愧疚和担心交织在一块。
闻禧静静地站在原地,脚步有些虚浮。
等她再回神时,赵云笙和姜一柠的身影早已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