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不会。”贺野说。
林莓刚想着感慨两句,就听见下文——
“我还得留着力气,等下对付那个什么姨奶奶。”
“……姨奶奶啊。”林莓心虚。
“跟我爷爷领证的那个女人,突然莫名其妙安排她妹妹说什么来照顾我,想也知道是打算变相监视罢了,一个不够还来第二个,不觉得很讨厌吗?”
点点头,林莓应和:“是挺讨厌的,所以你才这么排斥新奶奶。”
“小时候我爸就死了,”贺野说,“后来我亲奶奶也死了,所以我也就这样了。”
林莓听过这么一句话——国王死了,王后也死了。
两个事件未给前因后果,也许是被叙述者省略了,但如果扩展下来,可以是“国王死于毒杀,众人怀疑是王后,然而当晚王后也死于毒杀。”那么这是个悬疑故事。
但如果是“国王死了,得知消息后,王后心碎病倒卧床,不久后也郁郁而终。”那么这是个爱情故事。
就像“贺野排斥新奶奶”,贺野说“我爸死了,”又说“我亲奶奶也死了。”
事件表面可以毫无关系,但又可以发散出无限种潜在逻辑。
个中缘由和其间情绪逻辑,叙述人已经用它们编织出了一堵厚厚的围墙,拒绝任何人探究进入,只留自己在墙内自我折磨。
一顿饭吃得沉重无比,谁都不说话。
桌子收拾干净后,贺野还坐在饭桌前发呆。
“谢谢你留我吃饭。”
洗完碗,林莓边脱围裙边走出厨房。
“不是,”贺野抬头,“主要我在这边吃,边看你在那边打扫卫生,显得我像个奴隶主。”
“哦对,卫生还没打扫。”脱下的围裙又系了回去。
“不用打扫了,你先回去吧。”贺野说。
看来这孩子是在下逐客令了……
“也不能只收钱不办事,”林莓不慌不忙提起吸尘器,“你很急吗?”
“……爷爷有没有跟你说他几点回来?”
“没有。”林莓心虚扫了眼拐角的落地钟,八点二十。
沉默半晌,“那有没有说是他一个人回来,还是会多一个人?或者多两个?”
“这我也不太清楚。”
贺野起身拿了本书来到沙发前:
“你跟我说实话,他们除了雇你做饭打扫,是不是还交代你监视我?”
林莓想说什么,对上贺野摸不透情绪的目光后,又闭上了嘴。
“不停看表,是他们马上回来了吗?”贺野问。
气氛诡异而尴尬……
“对。”林莓突然说,“十点半,他们十点半左右到家。”
点点头,“我不会为难你,我要是从你手上跑了,他们肯定会迁怒你的,对吧?”
地面干干净净,林莓拎着吸尘器发呆,神游思考着着留长发就是家里满地发丝这点最麻烦。
贺野突然又说:“你说他们这算多此一举么?腿长在我身上,就好像找人盯着就能拦住我似的。”
“而且他们回来之后就能留住我吗?还是觉得说一通大道理,就能随随便便改变一个人的想法?这也太自我中心了。”
贺野斜靠在沙发扶手上,走马观花翻着书页。
“你话突然好多,”林莓说,“是不是紧张?”
贺野沉默……
“我曾经听过一个破冰船理论,”林莓说,“人天生会对陌生人有防范心理,但只要稍加接触,就可以打破先入为主的认知偏颇。”
“你干嘛?告别前的说教?”
林莓看着贺野:“我刚见到你时,做了很多熊孩子的预设,但接触下来就不这么觉得了。”
“熊孩子……”贺野对这几个字似是不满,轻叹口气,“那是因为我对你并不算太反感。”
“也许你尝试着接触一下新奶奶,会发现她也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难以接受……“
“她雇你可真值,还没见过劳动者上赶着夸赞资本家的。”贺野轻笑,“我对你不反感并不意味着我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
门铃突然响起,林莓一怔,眼睛微微睁大:“我去开门。”
说完转身抢先冲去玄关,本该如释负重的心情突然被罪恶感笼罩。
要不简单交代两句先撤吧,虽然答应了大姐,等她回来后就坦白身份并道歉,可在听到贺野那句“我对你并不反感”后,林莓突然有点不敢想象身份被揭穿后的尴尬。
尽管谎言迟早会戳穿,但当场戳穿,跟下次见面再戳穿,还是有点心理准备上的区别的。
拉开门,是一张不认识的面孔。
身后脚步跟了过来,林莓心里咯噔一下。
门外的女人穿着朴素利落,盘头,看年龄四十多岁,眼角鱼尾纹带笑。
“你就是那个姨奶奶吧?”暗沉的声音从林莓肩头穿过,对准门外无辜的女人,“你现在回去你姐说清楚,别想派人过来监视我。”
林莓下意识回头,身后的眼睛里带着冰,这些原本都是给她准备的。
如今因为误会提前给了别人。
不过既然是误会,瞬间就可以澄清——
女人一脸懵:“我是贺先生叫的钟点工,贺先生虽然说了改天再过来,我寻思着这会儿没事就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我手脚利落现在就可以帮忙收拾了。”
“钟点工?你不是那个女人的妹妹?”贺野疑惑。
门外的脸更加疑惑:“哪个女人?我的确有个姐姐,在老家开杂货铺。”
“你不是么?可他们说的什么长辈,那个姨奶奶根本没来……”
林莓只觉得背后一寒。
身后的人沉默了半晌,突然对准林莓:
“她是钟点工,那你是什么?”
不是你是“谁”,而是你是"什么",连“谁”的身份都不配拥有了。
林莓苦笑,却不敢转身——
“她的确是钟点工,我才是那个姨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