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既约我相见,便是相信我并非胡为之人,无论真相如何我都会谋定后动,请您信我。”
苏听泉松开攥在手心的柔顺布料,躬身行了一礼,态度诚恳,侯春醒抬手虚扶他起身。
“是一张汇票。”
汇票,是汇通钱庄票号汇兑时开具的纸质凭证,写明了金额、收款人、兑付地点,凭事先预留的暗记核对,同时加盖防伪印鉴。[1]
“事后我上山时走访过附近村民,有一猎户冒着风险救下一人,便是卧虎山上逃下来的。
他临死前交代,寨主接了个大单,是平时的五倍,先付了三成定金。
那时卧虎寨已遭清剿,半月后我才找到机会摸上了山。”
“您找到了汇票?”
见侯春醒气息越发不稳,苏听泉起身走到桌旁,伸手摸向早已熄灭的小炭炉上的紫砂壶,壶身微烫,倒了杯热水递给摇头否认的侯春醒。
“起初我只在寨主房中找到了账簿,并未发现汇票,但账簿之上字迹过于潦草,只能分辨出一个汇字。
时间匆忙我带着账簿匆匆下山,开始查带有汇字的线索,可毫无进展。
后来我在殓房见到了寨主的尸身,他被弃尸于市,满身伤痕累累,是为刑讯所致。
我猜测他或许便是因为那预付的定金汇票而遭到逼供,后再度上山却见寨子已燃起熊熊大火,周围林木被人为砍伐出一圈空地。”
苏听泉心有疑问,旋即明白过来:
“那您是在何处得到了汇票?它不在寨子中。”
“那汇票被他藏在了鞋底的鞋垫之中,被血浸润,有些字迹模糊不清难以辨认,可我非常确认,那存款之人乃是殷蓄。”
明明陌生却又有些莫名熟悉的名字,苏听泉努力回忆,终于想到是在春猎时听乌玉玦提起过,那个议论不忿的小姑娘,叫殷红梅,是殷蓄的女儿。
“殷蓄?那个五军都督府都督同知?”
见侯春醒默然不语即是默认,苏听泉开始捋顺其中关系,就听得侯春醒为他解释:
“早在皇上还是二皇子时,殷蓄便已暗中有效支持,可称得上是天子亲信。
他与兵部虽同属军职可无需通过内阁协调,直接统帅军队作战。”
如此利害关系便逐渐明晰了,苏听泉心中思量片刻,问侯春醒:
“您将汇票放在何处?是否安全?”
“我自知家中不安全,便仿了张假汇票夹在书中,并仿照那寨主,将真汇票藏到了城西的义庄。”
苏听泉回想京都地图,很快锁定大致方位,以为他将汇票藏进了尸体鞋内,担心问道:
“城西的‘积善堂’虽然收敛无主尸体,可长时间无人认领却也会填埋,您可确认位置?”
话说出口便见侯春醒露出一丝欣慰,他抻直手臂,支撑着自己有些下滑的身体解释:
“并非鞋底,而是以油纸包着放到铜匣中,藏在了房顶横梁的夹层之中,还铺了灰层刷了木漆,那里除了更夫少有人至,并无破绽。”
苏听泉默默听着,伸手握住侯春醒抬起的枯瘦的手,两只手紧紧交握,旋即缓缓落在苏听泉身后拍了拍。
“我时日不多,你可趁夜去取出来。
无论如何,好好活下去。”
与侯春醒告别后,苏听泉独自回到了隔壁,两个清倌还在晕着,乌玉玦正撑着额角啜饮温酒,胸前衣襟湿了一小片,抬起头时连眼角都被酒气熏得微微泛红。
见已经谈完,乌玉玦沾了点酒水一掸,两人立刻清醒过来,乌玉玦做出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大大咧咧说着醉酒的胡话,随后便揽着苏听泉走向床榻,恶声恶气地赶走了两人。
“你与这青风阁可有关系?”
房间安静片刻,苏听泉侧身翻起,压在乌玉玦身上俯身直视逼问到。
绷紧的躯体缓缓放松,乌玉玦单手握着苏听泉的腰,轻笑出声:
“苏郎好聪明,这花楼的主人欠我个人情。侯大人伤重甩不脱追兵,便先带着他来此处躲避。”
“他的伤,要怎么治?”
苏听泉并不意外,反而听出了些别的意思,沉默良久,便听乌玉玦实话实说:
“他的腿经脉已废,需绝肢续命。”
苏听泉默然不语,只是松开钳制起身拆解发髻向门口走去:
“今日夜间有事出门,你先回吧。”
身后一阵风声,手腕被人一把抓住,乌玉玦泫然欲泣,十分委屈:
“宝贝儿不会是喜新厌旧要夜会新人吧?”
“……你太惹眼了。”
苏听泉看着乌玉玦人高马大颇为凶恶的模样沉吟片刻给出答案。
“等等等等,我让顾方替我重新装扮,头发别拆,我来梳!”
两人重新换了装扮,坐回铜镜前整理衣装,日头很快西落,乌玉玦随意捋了捋额角碎发扭头顶着一张柔和了少年气的脸灿然一笑:
“走吧,城西积善堂义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