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反射就是道歉,苏听泉耳朵微红,旋即反应过来,瞪着发现乌玉玦果然在憋笑。
“时辰不早了,早些歇息,注意伤口,我先走了。”
苏听泉默默注视着乌玉玦走出视线,刚回过头就听见外面一阵哈哈大笑。
他捏紧了拳头,又徐徐松开,手指缓缓扶上左肩,眼中深沉,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蜡烛窗外一声清脆啼鸣响起,苏听泉回过神来,起身下地将蜡烛吹灭,走到窗前推开了一条缝。
一个小东西“咻”地蹿进了屋,蹦蹦跳跳落在苏听泉手心,然后身子一歪蹭蹭他掌心便躺倒不动了。
是一只黑色传信鸟。
苏听泉轻轻抚摸它的羽毛,从腿上拆下来一张小纸,借着月光才勉强看清字迹。
苏听泉走到桌案前,思索片刻研墨提笔,写了一封简短的回信,绑回传信鸟身上,托着它的身子向上一抛。
目送鸟儿扑簌着翅膀飞入夜空中,苏听泉这才拖着疲惫疼痛的身子回到床上准备睡觉,也因此对屋外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那传信鸟刚刚飞掠屋顶,便被一道流光击中,哀鸣一声翅膀歪斜掉了下去,被一只大手掐在手心。
顾方抓着传信鸟,躬身走到乌玉玦面前递了出去,乌玉玦打开信件,扫了一眼便让顾方原样绑了回去。
“主子?”
顾方不明白,此信既已证实那苏听泉就是杀手的一员,何不直接绑了逼问幕后之人。
“放回去,一切照旧,那个杀手的尸体留好,晚上请许老验看。”
顾方领命下去将传信鸟放回,再回到堂内时就见乌玉玦正和许郎中交谈。
满鬓斑白的许郎中捋着长髯,沉吟半晌才开口:
“他体内的毒虽然阴寒,但短期内并不会伤人性命,看他脉象应是服用过解药,这才暂时压制了毒性。
若是时间一长,仍未能服下解药的话……”
“会如何?”
许郎中隔空点了点乌玉玦的心脏:
“灵台失守,肝肠寸断。”
顾方猜到这是说苏听泉中了毒,默默走到一旁听着。
“那先生是否能解此毒?”
许老轻轻摇头。
“难,他中毒太久,表面看是正常,可身体底子早已形如枯木,若以重药尝试祛毒只怕根基立毁。若要解毒,还需采血分析毒性,并施以良药徐徐图之。”
乌玉玦点点头。
“先生可否开副温养解毒的药方?稍后还需麻烦先生帮我看一具尸体,我想知道,此二人所中之毒是否同出一源。”
许老哑然,片刻后猜到了缘由便应允下来,由顾方带着离开了屋内,不多时便带着药方回禀乌玉玦。
“让人按方煎药给他喝,就说是补血养神的药,再备好蜜饯,盯着他喝完。”
顾方一一记下,只觉这叮嘱过于仔细了,倒像是……他赶紧住脑,不敢再想下去,看着乌玉玦犹疑发问:
“主子,那人恐是杀手一员,为何要如此帮他?”
“提纲而众目张,振领而群毛理[1],抓多少杀手不是目的,找到源头才是关键,我自有分寸,回去睡吧。”
乌玉玦打了个哈欠,挥手让顾方回去,自己转身回到卧房准备睡觉。
熄灭烛火,月光如水,静静流淌,拂过他面颊,乌玉玦虚虚凝视着房梁,明明犯困,可脑海却一直想着事,精神得不行。
眼前总是苏听泉倒在自己怀中那一幕,平和而悲痛。
回侯府的马车上,他似被魇在梦中,即使满身鲜血失去力量也不停挣扎,留下来的不止有抓痕,还有苦涩的泪水和那一声哽咽悲痛至极的呼喊。
“不,妈妈——”
妈妈,娘亲的意思。
陌生的词汇,可嚼在唇齿间却并不生疏,他也失去了母亲吗?
弯月隐入云层,屋内一寸寸变暗,乌玉玦在想,在思索,终于平静下来,进入了梦乡。
黑暗逐渐被火光照亮,乌玉玦不解抬头,看见高耸的树木和厚重的乌云。
不等他想清楚,急促的马蹄声混杂在喧嚣中。
“王爷以死明志,请王妃携世子速随吾等前往边境!”
看不清面容,但应当是周叔,身披一件亮银甲,此时却满是血污。
眼前的一切模糊不清,母妃死死握着他的肩膀,她的面色应当是苍白没有血色的,素日满是温柔的眼睛此刻是不舍、是决绝。
“阿瑜,你先随周叔走,母妃去去就回。”
乌玉玦看懂了她眼中未尽的神色,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被母妃按住,那手指如此冰冷。
“无论发生什么,你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记住,爹娘永远爱你。”
母妃的声音那么温柔,和幼时哄他入睡时一般无二,她就这样看着自己,看着自己被抱走,而自己也眼睁睁看着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直到那抹身影被暮色吞噬,那抹孤单的红意依旧挺直,仿佛立成一座孤峰。
乌玉玦自梦中醒来,看着窗外漆黑一片,静坐良久才低声唤她:
“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