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粮草不以沙石填充,如若援军能来,便不会如此。
司礼监属于宫里,属于皇帝。
司礼监的指示,便是皇帝的意思,这谁都清楚。
而调兵权在皇帝手上,援军不来,又能是谁的意思。
只是他那个父亲怕是也想不到啊,想不到他能守住沧州,想不到他能活下来,赢了这一仗。
如此功勋在身,谢氏一案里,他被下大狱却活了下来。
秋风更冷了,窗外竹叶婆娑。
萧淮仍旧靠在躺椅上,继续看着房梁,薄唇勾着,唇角挂了似有若无的笑。
他对这个并不意外,这不过是佐证了他的猜想而已。
“当年押送粮草的士兵官员皆已暴毙,这桩案子查到如今已是悬案,可如今有证人便好办了……”
萧淮缓缓而语,秦宗听着这话,细细一思考后忽然抬头,激动难掩之余又不禁皱了眉头,说:“这事牵扯到了司礼监的人,怕是会被压下去……”
“谁说牵涉到了司礼监?”萧淮站起身,身上盖着的白色大氅掉落在地,染了点点猩红血迹。
他走至窗棂前看屋外秋雨,细雨斜飞,扑簌而来,他过白的脸陷在昏暗日光里,显得十分阴冷,也十分锐利。
“押送粮草的人听从押运官指示,当年押送沧州粮草的押运官乃张泉,他为吏部尚书举荐,而吏部尚书乃太子老师,这层关系便可大做文章,让都察院的御史上书,请求彻查当年一案……”
秦宗虽长相粗糙,但并非榆木脑袋,听此一言便明白了过来。
若是彻查当年一案,查到最后势必会牵扯出司礼监,牵扯到皇帝,皇帝必然不想此事被牵扯出来,为了掩盖罪行,便会将此事终结在太子这里,到那时……
“将这人的线索引到大理寺,再去信,让御史薛玉宸借此参奏吏部与太子,要求彻查此案,便可借皇帝之手,除掉太子。”
萧淮轻描淡写地吩咐,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秦宗喜不自胜地应了声“是”,正要离开时想起查到的另一件事,便又说道:“对了,属下还有一事回禀,属下这次去沧州并未查到当年沧州太守女儿的音讯,应是死在了战乱里。”
萧淮沉默良久,他并未说话,摆了摆手,秦宗便退了下去。
——
寒露还未醒来。
她静静躺在床榻上,看去一副病态之色,少女独有的生气全无,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毫无血色,白得恍如新雪,而那黛眉的颜色仿佛也浅了,更显清冷锋利。
林肃告假,已在床榻前整整守了两天。
寸步不离。
这个平日里清正肃然的男人变了个人似的,他坐在床榻旁,近乎偏执地看着她,目光一刻都未从她脸上离开。
他仔细地、小心翼翼地描模着她的眉眼,小孩子的欢声笑语不停地在他耳边回荡。
“我和你玩!你别哭呀,我替你去揍他们!”
“哈哈哈,肃哥哥,高一点,再高一点——”
“哇!好漂亮,我喜欢这花环!”
“肃哥哥,我要走了……”
“宁宁,等,等长大,我能娶你吗?”
“嗯!肯定啊,爹娘说过,我们有婚约的!”
“我们生来就是夫妻的哦。”
……
“宁宁,我们生来就是夫妻。”
“我们早便该拜天地了。”
林肃的眼睛里充斥血丝,清正的脸上满是倦色,却连眨眼都不肯。
是她。
是她。
……
的确是她。
林肃单手撑在床榻边,青筋漫起的手蜷起,似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随即又笑了起来。
真是失礼。
太失礼了啊。
一滴汗自男人额间碎发垂落,林肃一双凤眼水雾模糊,眼睫潮湿,不知是汗还是别的什么。
他久久地看她,一直看她,看到眼睛酸涩充血,时间仿佛都静止了。
直到睡梦里的少女轻皱眉头,平放在一旁的手不由紧紧握着,这一动作,便碰到了他搭在床沿的手。
林肃指尖被碰,他弓着的身子猛然抖了下,顺着指尖传来的那一阵麻意看去,便看到少女手里紧紧攥着的红玉金簪。
她攥得是那样紧,簪子将她皮肤都割红,仿佛要渗出血来。
这簪子……对她很重要吗。
林肃凤眸低垂,片刻后,将红玉金簪自少女手中拿出,直至此刻,才仔细端详起来。
红色如血,红玉通透温润,触之生暖,照着日色去看,日光直直穿透而来,这是……极其名贵的西域血玉。
林肃一怔,瞳孔骤缩。
这西域血玉只供西域皇室,当年西域进贡血玉,皇帝只将这血玉赏赐给了当年抗击匈奴,收复失地的大将军萧淮……也就是现在的汝阳王。
刹那之间,林肃陡然想起金銮殿上萧淮猛然看来的眼神。
下一刻,林肃拿着簪子的手用了力。
他视线辗转落在少女脸上,眉间染上片片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