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听了,疑惑不解,回思了一番,方觉先前忘情,见张居正陶然吃酒的模样,想起了少年时的宝玉,登时脸耳飞红。
为了遮掩过去,她佯装不解地摇了摇头,眨眼道:“我何曾说过什么宝玉?想是二哥哥听错了?”
张居正见她娇羞矫饰的模样,心里越发在意了,却不好再追问下去。
只得任她撒娇逃开,倚在廊下的美人靠上,温婉明媚的笑着。
刘嬷嬷进来收碗,见顾璘窝在圈椅里睡眼惺忪,笑道:“老爷,外头已经三更了,给哥儿姐儿发了压岁钱,就回房歇息罢。”
顾璘打了个呵欠,呷了一口热茶,恢复了一点精神。招手让黛玉和张居正两个过来。
将装了金锞子的魁星点斗、喜中三元的荷包给了张居正,又给了黛玉两个洒金大红封,一个写着百福具臻,一个写着事事如意,里面也装着沉甸甸的金锞子。
张居正心知荷包里的东西分量不轻,感动万分。
这一路,自己受顾大人照拂提点,得他提挈引荐,收获良多。知遇之恩重于泰山,油然生起效死报答之心。
他侧脸看向身旁笑语嫣然的少女,心想:我也会作为兄长,好好保护你。
翌日,大家睡足精神又整装补给,继续向京城进发。
马车晃晃悠悠地出了凤阳城,行了三四天才到徐州。
顾璘见张居正一路手不释卷,唯恐颠簸摇晃,看书眼晕,忙劝止道:“小友,别再看了,歇歇眼吧。有时候试题也很古怪偏僻的。我来问你一个有意思的题吧。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何以禁民间奢婚之弊?”
张居正怔愣了半晌,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要他对着小林姑娘大谈昏义?
黛玉回过头来,蓦然想起那句“丧妇长女无教戒”的厉喝。
张居正显然也想起了这一茬,胸口一阵郁窒,这事既不好解释又不便解释。
他不可能白眉赤眼地去找一个豆丁大的小姑娘,解释他只是不满父亲为了私利操弄他的婚姻,一时气急了,便随口找个由头搅黄此事罢了。
并非有意针对顾姑娘的丧母之痛,更不想因此误伤她。
黛玉深呼了一口气,心中有些许不快。
转念又想,张居正不想娶的那位姑娘,说不定正好躲过将来不幸的命运。
张居正貌似前后有两位妻子,一位病笃早亡,一位流放边地。
被他嫌弃的姑娘,若知道张首辅的身后事,大概会拜谢他当年“不娶之恩”才对。
思及此,黛玉用帕子握住嘴,嗤的一声笑了,别过脸看向窗外。
关于婚姻的策论题,她理应回避。但坐在马车中避无可避,只能充耳不闻。
自古以来婚嫁之事,男计奁资,女索财礼。平民嫁女只需荆钗葛布,官吏嫁女却要珠玉绮绣,大宴宾客,酒食连朝,以在亲友世人面前争荣夸耀。
厚奁嫁女之风最初,就是从士大夫阶层开始竞相华侈,越礼废财,最后从上至下群起效尤,靡然成风。
顾璘见张居正思量许久,想他年纪小,不曾想过这些事,便给他补充了一点知识。
“阳明先生曾立过《南赣乡约》,提到过:男女长成,各宜及时嫁娶;往往女家责聘礼不充,男家责嫁妆不丰,遂致愆期。可见彩礼不厚,嫁奁简薄,男女都容易悔婚。
宪宗时期,训导郑璟谏言《申溺女之禁》,当时有贫苦百姓产女,虑日后婚嫁之费,便溺死女婴。”
黛玉听得心头一跳,眉眼间流露出一股悲悯之色。
天下竟有这样残忍不仁的父母,竟有这样杀生败德的恶行!
张居正听到顾璘的提点,略一思量,当下侃侃而谈。
“……盖嫁娶之家,不当计论聘财妆奁。贫不能嫁女者,朝府备之资粧;不能娶妻,助其聘财……”
顾璘边听边点头,待他论述完,点评了一番:“答得不错。倘若策论遇到民俗之争,可由此得启发。”
“多谢大人指教。”张居正拱手领教,余光瞥见对面的小姑娘望窗颦蹙,悯然欲泣。
不由想,她少失怙恃,听到“溺害女婴”之事,难免物伤其类,我该如何安慰她呢?
张居正踌躇了半晌,又以请教的姿态,向顾璘道:“大人,既然议到此题,学生家内亦有一桩牵连婚姻的为难事。还望大人为学生做主,劝服老父,勿要为两百亩水田,将我折卖给人家做女婿。”
一听“折卖”之语,顾璘饶有兴致地探问详情,张居正便将游七的话转述给他听。
还特意补充道:“学生之前还妄图以‘丧妇长女’五不娶为由直言力拒。想来言之过甚,失礼得很,如今很是懊悔。幸而那姑娘不曾听见,若是听见了,我定要负荆请罪的。”说完还瞟了黛玉一眼,连连拱手。
听出这话意有二指,是拐着弯向自己赔罪来了,黛玉心头释然,抿起嘴角笑了笑,“她没听见,二哥哥大可不必自责。”
顾璘捻须道:“按我朝之律,举人可免田赋两百四十亩,这位江陵顾老,算盘可打得真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