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澈是胎穿,或者可以说是他带着上辈子的记忆往生。这是他的幸运也是他的不幸,幸运的是心理上是一个成年人的他更容易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活下来,不幸的是他融入这个世界的过程更加痛苦。
忍者,一开始明澈把之视为一种职业,而后来他才深刻认识到这是他们所处的阶级,高于平民,低于贵族。
这是一个落后且贫穷的时代,物资匮乏,而忍者主要通过为贵族服务而获取生存所需的物资——这是社会秩序的一部分。
小时候,明澈问他的父亲,“我们为什么不可以通过耕种来获取粮食?”
他父亲,千手无野的回答是,“因为我们是忍者。”
明澈对这个回答很不高兴,小孩子漂亮的小脸都可以皱成一团,“这算是什么回答,忍者就不可以耕种了吗?”
他爹若有所思,然后哈哈大笑着说,“反正我没想过,不过大家好像都是这么认为的。我们在院子里种点菜还是可以的。”
“这和我说的是两码事嘛!老爹是笨蛋!”
因为我们是忍者,似乎那个时候他所有的疑问都可以用这一句话回答。
那么,忍者到底是什么?这个无法挣脱的枷锁又给他带来了什么?
明澈两岁的时候,会给他买糖,给他讲故事的祖父死了。
他六岁的时候,希美妈妈死了。
他七岁的时候,那个总在他面前装傻逃避问题又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老爹死了。
他十三岁的时候,他失去了哥哥。
在他开始这场不知归途的旅行之前,不久前,七岁的千手瓦间也死了。
在这十几年来,明澈送走了太多太多的人,家人,朋友,族人,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忍者宛如蛛丝网,将年幼而弱小的他牢牢束缚,无法挣扎,或许直到死亡这只毒蛛也将他吞吃他才会得到解脱。
为什么忍者注定要以杀戮为生?
为什么猎物生而就要在蛛丝网中?
为什么。
他第一次上战场的年级是五岁,这是长辈们事先商量好的结果,明澈都知道,他们夸他优秀,这是特意给他的历练机会。
在此之前,明澈从未出过任务,所以千手熙泽还特意捉来一只兔子给他见血。
面对着篓子里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的兔子,他无动于衷,可是只要认真代入眼前的兔子是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孩子,一个真正的孩子,他持刀的手都在颤抖,哪怕他努力想要遏制住内心的恐惧。
他已经死过了一次,若所有的死亡都如同他经历的那般如渊似海的平静,他坦然死亡是所有人的结局,包括了他自己。
死亡于他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由他亲手赋予他人死亡。
“……澈,能做到吗?”
千手熙泽的声音宛如惊雷般把他从梦魇中惊醒,明澈抬起绯红的眼睛看他的哥哥,明明年纪不大的少年面庞上满是担忧。他的视线被要掉不掉的泪水模糊了……哥哥。
他绷紧了脸,把刀插入兔子的脖颈,快速且干脆地结束了兔子的生命。
然而,围观了这一幕的长辈们都是一副叹息的模样,千手熙泽也更加担忧。
“这孩子天赋很好,但是太心软了。”“上一次战场就好,澈的年纪还小,性格上的问题还能矫正。”“上战场的时候先安排人看护着吧,试试看再说。”
听着长辈们的讨论,他低着头一言不发。
如果说让他人快得几乎察觉不到死亡的阴影到来便迎来死亡是一种温柔,那么他要无法直视“温柔”这个词了。无论用怎样的借口开脱,剥夺他人的生命都是错的。
看着染血的手,他只觉得茫然。
这天的夜晚里他迟迟没睡,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思考人生。
他的床边就是窗,窗外的天空满是繁星,当他终于能心无杂念地欣赏那片星空时,他的傻哥哥带着被褥来到他的房间。
千手熙泽看到被子里的弟弟,大惊失色,首先哭得稀里哗啦,“小澈你别偷偷哭!让哥哥看看,你还好好吧?!”
“尼桑,闭嘴。”
千手熙泽飞扑过来,直接把小身板的千手明澈按在了床上;千手明澈忍无可忍,用力踢了几脚才踹开他哥哥。
鼻涕泡一把的千手熙泽呆呆地看着态度冷淡的弟弟,“澈你没哭啊。”
“……”
他哥哥干巴巴地试图安慰他,“澈你别难过,兔子好吃,它死得其所。”
听听,这是安慰人的话吗?
“尼桑,你别说话了,”千手明澈很无奈,非常无奈。
只要一想想千手熙泽把眼泪鼻涕粘在他被子上,嘶,就此打住……他不想自己明天还要洗被子。
他爬下床找了快帕子给他哥哥擦脸。
千手熙泽擦完脸就把帕子往桌上一丢,然后眼巴巴地看着他。“澈。”
明澈熟稔地把他哥哥摁倒,塞进被窝,然后自己在旁边躺下,和千手熙泽一块睡觉。“别担心了,哥哥,睡觉。”
“可是澈很害怕吧,我第一次上战场也害怕。”千手熙泽抱着血脉相连的弟弟,他仿佛抱着一个大抱枕,被扒拉着紧紧不放的明澈试图挣开这沉重的负担却根本挣不开,稚嫩的面庞露出几分生无可恋的感觉。千手熙泽语气低落,“茂的弟弟就没回来。”
小孩子的声音冷酷无情,“你敢把鼻涕弄在我的被子上你就死定了,哥哥。”
千手熙泽委屈巴巴地应声,“哦。”
事情如同长辈们规划好的那样进行着,明澈在战场上的对手是仅仅比他大一岁的宇智波族长之子,宇智波阳斗。
在上战场前所有人的最高期望仅仅是他能够牵制住宇智波阳斗,而千手明澈在战场上表现得更加优秀,他压制住了宇智波阳斗,可是……
他在挣扎,他知道自己的任务是杀死眼前的敌人,但是他毫无办法——他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向宇智波阳斗下杀手。
对方六岁,他五岁,可是他们刀剑相向,注定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明澈的刀剑还是割断了他人的生命,饱饮鲜血。
他在战场上杀的第一个人不是宇智波阳斗,而是一个他始终叫不出名字的宇智波少年。他的旁边,千手的族人在和宇智波的对战中逐渐落入了下风,他的族人会死,而他有余力能够帮上忙……衡量之后,他挥刀的方向果断偏移了,以被宇智波阳斗轻伤的代价杀死了不属于自己的对手。
他活着下了战场,那个被他救下的族人也是。这个族人便是千手荣生。
明澈在战场上的举动都被负责保护他的族人观察着,于是下了战场,他便面临着一个问题——“为什么不杀了宇智波阳斗?”
明澈还沉浸在那一刻刀锋划破那个宇智波少年的血肉时的触感中,他低垂着头,藏在袖子里的手掐紧了大腿肉才把低头的动作演绎为了长辈们眼中对失误的自责和谦卑。
“……很抱歉,我没有做到。”
长辈们再次陷入了讨论。
“虽然有些瑕疵,但是澈在战场上的表现已经很优异了,他一刀杀死的宇智波年纪还大他几岁呢。”“他完全有实力迅速解决了宇智波阳斗再去帮其他族人,还不是他心软才没做到!”“二长老对一个孩子未免也太苛责了,澈才五岁。”“哼!”
宇智波阳斗在明澈身上留下了他人生的第一道疤痕。伤在手臂上,因为治疗的时间过晚而留下了疤痕;长辈们说,这道伤始终作为给他的警醒。
他的姑妈和他讲,“你放过了宇智波阳斗,他成长起来后就没这么好对付了。”
“这次我你打败他,下次也可以。”
“但是如果你杀死了他,你下次就有更多余力去帮助其他族人了。宇智波死得越多,我们的族人越安全……”
剩下的话明澈没听,他很抗拒。
出于对他的保护,这次上战场之后明澈没有被安排着上正面战场,反而留在了族地接受训练。同理,宇智波阳斗也是这样。
他第一次上战场取得的成绩还是被大多数人认可的,所以他正式被族中重点培养。
族中的资源向他倾斜,为他授课的都是族中的精英,而且无论是哪方面的内容他都能学得很好并且应用得很好,长辈们争相称赞,同龄人无不羡慕……可他不开心,他依旧沉浸在第一次杀人时感受到的无边恐惧中,噩梦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困扰着他。
他的灵魂来自一个法治社会,杀人,这是从前的他不敢设想的,可是现在的他却要去习以为常。
明澈至今不知道那个宇智波少年的姓名,也不敢知道。
他以为自己能够承受,然而,只需要最后一根稻草便可以压垮骆驼,他的崩溃来得让人猝不及防可是细思量又是意料之中。
“老爹,我不想当忍者了。”
他抱着自己的腿,把头埋在膝盖上,对着他爹吐露心声。这时候的他性格内敛,哭也只是安安静静地流眼泪,不像千手熙泽那样鬼哭狼嚎……看的让人怪心疼的。
“我害怕,拿起刀我就害怕,我不敢杀人,杀人是不对的,每次杀完人我都会做噩梦,血糊糊的,到处都是血。”
“我不想做忍者了,不做忍者我也可以活得很好的!我会经商,我有办法跨越阶级成为贵族。我不想死,也不想你们死……”
那次他爹和他哥哥都被吓到了,目瞪口呆,久久哑口无言。
“小澈,你能抛下我们整个家族吗?”他爹先是面色严肃地询问。
不能,明澈知道自己不能。他一出生便享受到了家族的庇护,这里的人都是他的亲友,是他无法轻易割舍的羁绊。
“你做不到,”千手无野也知道自己儿子的性格,他摸着孩子的头,难得露出柔情。他叹气,“千手一族是忍族,我们生而就是忍者,死了还是忍者,做忍者就是我们生存的唯一方式。所有忍者都是这样。澈,你的想法很好,但是我们主动放下武器的后果只会是被四周的狼犬撕碎。”
做忍者就是我们生存的唯一方式,千手明澈永远记住了这一句话……他冷静下来,胡乱抹掉眼泪就一声不吭地出门了。
——他不需要人哄,他需要的是思考。
他爹惆怅地叹了口气,反应却不慢,一把抓住了想要跑去找弟弟的长子,“臭小子站住!让你弟弟一个人呆着好好想想!”
“我去安慰小澈!爹你放开我!”
千手熙泽嚷嚷。
千手无野瞥了一眼这一点也没有继承到妻子的才情的长子,再次惆怅地叹气。他靠回椅子上,有气无力地提点了长子两句,“行了,别闹了,要是你追过去看到小澈抹眼泪的样子,他一个月都不会搭理你。”
唉,长子是个憨憨,幼子的心思又过于敏感,他这单身老父亲当得可真不容易。
“……”
再度想起了亡故的妻子,千手无野陷入了沉默。
又过了一段时间,明澈彻底接受了自己作为忍者而必须接受的那属于忍者的命运。
他似乎越来越开朗,逢人先笑,笑时整个人熠熠生辉,没有那个千手族人笑起来有这个少年好看——这明明是虚伪的假笑,却看着格外温暖。
如果说他是受了大的刺激也没错,因为明澈的老爹死了,他确实是从那之后开始转变。
千手无野死的前一天明澈还见到了他,本就不讲究卫生的男人在战场上更加不讲究卫生的,胡子拉碴,身上的血垢和泥污干涸后可以直接掉下来摔碎。他坐在土地上感慨两个儿子的独当一面,千手无野他还说他想妻子了。
“澈也想她了吧,等回家了我带你和你哥去看看希美。”
第二天下午,明澈才从结束一场厮杀胜着回来营地,他的朋友还搂着他的肩膀和他笑呵呵地说着回家后我们如何如何,所有人都以为胜利近在咫尺,就是这个时候,回到营地的明澈听到了千手无野的死讯。
他愣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找到了千手熙泽和他父亲的尸身,浑浑噩噩之下他就见到了他们。
他见到的是破碎的尸体,一片血红应该被打马赛克的那种,明澈只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他面色苍白,先是窒息,再是不受控制地胸口剧烈起伏,他急促喘息,胃里又突然翻江倒海起来,仿佛有一根棍子横亘在肚子里胡搅蛮缠,然后他吐了,弓着身子拼命地呕吐,像是要把这些年积累的血腥画面下想呕吐的一次性吐完全才算。
“澈,澈!”千手熙泽被弟弟的剧烈反应吓到了,一时间不知所措,想掉的眼泪更加止不住。他扶着弟弟,泪如泄洪,“别吓我,我只有你了。”
最后是两个孩子的姑妈千手椿芽来主持大局,安抚千手熙泽,照顾明澈。
明澈昏迷之中又发了高热,迟迟没醒,迷迷糊糊中他听见声音,感受着周围的动静,他想睁开眼睛,可等明澈醒过来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千手无野也已下葬了。
他昏迷了三四天,他哥哥好像用这三四天就长大了,性格跳脱的千手熙泽迅速沉稳下来,成为了可以挑大梁的大人。
他睁开眼睛又无力地闭上,似乎自己已经不认识这个世界了。
可是他哥哥八爪章鱼一样抱着他嚎啕大哭,想到了他哥哥的那句“我只有你了”,明澈又带着迟疑走出了自我的世界。
他回抱着千手熙泽,说,“我没事了,哥哥。别哭,别怕。”
他再也不会害怕杀人,也知道自己永远回不到过去。
所谓接受命运,或许是因为麻木。
有时候千手明澈在心底嘲笑自己,幸亏他的抗压能力和自我调节能力都很不错,要不然他早就疯了,孤独得疯了。
笑容是一种伪装,成为了他的保护壳。
事先千手明澈对着镜子练习过无数次笑容,开朗的,阴沉的,吓人的,皮笑肉不笑的……唯一被吓到的就是千手熙泽,碰巧看到这一幕的千手熙泽拉着弟弟就要去给族医看看,以致于他被千手明澈敲了满头包。
“笨蛋哥哥,离我远点。”
闻言,千手熙泽惊喜地欢呼,“太好了!我弟弟没病!”
“……”
千手熙泽再次被打。
对于笑眯眯的千手明澈,族人们接受良好,只有千手熙泽一个人念叨他不想笑就不笑了。千手熙泽诚恳地说,“怪吓人的。”
“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吗?”千手明澈直接反问一句,并没有解释。
千手熙泽只好故作叹气,在惹毛弟弟之前飞快扒拉干净碗里的饭逃离现场。
自从父亲死后,千手熙泽自觉要照顾弟弟,不再咋咋呼呼,不再撒泼打滚地想要出去玩,也不再闯祸让弟弟收拾烂摊子;他学着做家务,出任务挣钱养家,也笨拙地模仿着父亲的样子看顾弟弟。
要知道,心思缜密、沉稳内敛之类的词和以前的千手熙泽半点干系都没有,现在却成了对他的赞誉。
千手熙泽的改变肉眼可见,但是千手明澈依旧不放心,千手熙泽在他面前依旧是不靠谱的傻哥哥形象,所以千手熙泽做任务一般他都绞尽脑汁要跟着——这样的盯梢行为后来又维系了几年,直到……
再之后,千手族长的长子出生。
当时千手明澈结束了任务就立刻回族地瞧这个新生儿。他来的时间太早,出生没几天的小孩子还是皱巴巴红通通的一小团,于是千手明澈震惊了,脱口而出,“好丑啊!怎么会这样!”
闻言,孩子的生母一时哑然,而孩子他爹千手佛间笑得格外畅快。
“哈哈哈……”
千手明澈因为一句“怎么会这样!”被笑话了一年,直到千手佛间的次子出生;而他一句“好丑啊”导致千手柱间被笑话了一年,也是直到千手佛间的次子的出生。
族人说,这是因为他难得露出不是“一切尽在我掌控之中”的一面,让人突然想起来他才是个七岁的小个子。
“好好说话,停止你的人身攻击。”
拒绝理解族人的笑点,千手明澈坚定地相信他会长个的,很快就不是小个子了。
几年的时间确实很快,仿佛转瞬即逝。
柱间和从小都是“乖孩子”的明澈完全不一样,他从能跑能跳开始就开始了淘气捣蛋以及闯祸的生活,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令人稍微欣慰一点的是族长家的次子扉间的性格就很冷静,不似长兄。
明澈也很喜欢和他同一配色的小扉间,就连对方的启蒙都是他自告奋勇来的。至于另一边,作为参照组的千手佛间和千手柱间父子俩简直相看两厌……
在启蒙的过程中,千手佛间恨长子是不开窍的榆木疙瘩,千手柱间嫌弃暴力的父亲希冀教弟弟的温柔“哥哥”能来教他。
看父子俩斗法是明澈在那段时间独有的乐趣,他可以笑得捂着肚子在族长家的床铺上翻来覆去地打滚,然后这一幕闹剧再被这个家庭的主母千手穗无奈又好气地叫停。
黑色西瓜头的千手柱间泪眼旺旺又委屈巴巴。
每当这时千手明澈就要吸一把千手扉间,他煞有其事地和嫂嫂说,“幸好没有让佛间大哥给扉间剪头发。”
千手穗也是极为庆幸的,附和地点头。
虽然千手一族整体的画风都比较粗犷,但是他们还是有正常审美的,这也就说明千手柱间的河童头独此一份。
“我才不会像尼桑那样哭,”小小年纪已经有面瘫风险的千手扉间冷静地开口,咬字清晰,“尼桑好丢人。”
“哇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