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倒转至几刻钟前。
室内,只有姜渥丹和晏邦彦两个人。
“你是在想着……要带李蕴逃离她父亲的掌控?”晏邦彦看她凝思时蹙起的眉头。
姜渥丹轻轻颔首,纤长睫毛微颤,“是。”
“可你有没有想过,若真带她走了,你能将她安置于何地?才能避开李墉的天罗地网,再不让她被抓回去?”
晏邦彦这句话落下,如投石入湖激起她眼底微不可察的动荡。
“我想过。”她坦然道。
“然后呢?”
“想不到她真正的去处。”
“那你还打算救她吗?”
她答得没有犹豫:“我想救她。”
晏邦彦低笑出声,接着叹了一口气:“我就知道,你会说这句话。”
他又道,“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不论结果怎么样,我会在你身后。”
“谢谢你。”姜渥丹凝着他的眼睛,郑重道。
晏邦彦看着她笑了。
她明明像极了涓涓细流,哪都能趟过去,但非要迎着嶙峋的石头去撞,撞得水花四溅才算数。
姜渥丹还未笑久,心头却泛起了如暮霭般凝而未散的雾。
她想知道,李墉到底在谋划什么?
他那次看她的眼神,不是恨,也不是欲望,而是……一种想要将她,确切来说是姜未晞,据为己有的疯狂。
她想,是李墉需要姜未晞完成某件事,某种只有姜未晞才能达成的。
姜渥丹始终觉得,在姜未晞的命运背后,有一只无形的手正悄无声息地摆弄棋盘,将她们一子一子推入设好的局中。
哪怕自己血洒长阶,也要将那只躲在暗处的手,亲手揭开。
为姜未晞。为她。
此刻。
烈阳如火。
姜渥丹牵着李蕴的手,疯了一般冲进青石巷道。
脚下是滚烫的石板路,身后是咒骂声和脚步声翻滚而来。
“快追!别让她跑了!”李墉的人挥舞着棍棒。
“真是一群脱缰的猎犬啊。”姜渥丹嗤笑。
一场活生生的“马拉松”,在闷热的市井街头上演。
“为什么不杀了他们!”恰拉扬气急败坏,边跑边吼。
“老娘不想进监狱!而且,牛马的命也是命!”姜渥丹回头咆哮。
“牛马?”恰拉扬愣了愣,喃喃重复,“什么牛马?草原上那些吗?”
他回过神来又对姜渥丹道:“不是,你前面那么长篇大论,给我说劈里啪啦说一堆,结果还不是把人看作牲畜?”
姜渥丹想停下来给恰拉扬一拳。
晏邦彦没有掺和进她俩的辩论,他一个转身,将追近的几人掀翻在地。破军星未出鞘,仅凭惯力,就将人刺得满地翻滚,惨叫声在街道回荡。
但她们前方,是喧闹的人潮。
“啊啊啊!让一让——”姜渥丹一边大喊,一边挤进人群,带着李蕴像两颗流星般冲刺。
街巷熙攘,贩夫走卒吆喝声起伏如鼓。头香芋炸得金脆,桂花酒泛着微醺褐汤,糯米团子白莹如玉……各个棚子旧帛般覆下。
追兵眼看要被人流阻断,一人抄起路边笼里的活鸡朝她们砸来!
“咕咕咕哒!!”
“有飞鸡!”喀莫倒是兴奋地跳了起来,姜渥丹汗颜才顿觉她这个年纪本该是就是这副模样。
那鸡划过天际,捎着羽翼在阳光下滑翔出的彩虹弧度,朝姜渥丹欢欢喜喜地扑来,那开合的喙仿佛在说:“接接我哇,紫啧!”
姜渥丹膝盖结结实实被撞了一下,踉跄一瞬,随即爆了句粗口:“我去你的飞鸡!”她抬脚一踹,将那试图谋害她膝盖尊严的禽类踹了个翻滚。
“姜姑娘……”李蕴开口,声音轻得像风,眉眼却紧绷得像麻绳。
姜渥丹猛地停下,她知道她要说什么,她俯身捏紧她的手,咬字铿锵:“我不会放手的。今天,我牵着你的手,把你从那吃人的老鬼手里救出来了,我就这辈子都不会放手。”
李蕴怔住了。
她抬眸,只见阳光泼洒在姜渥丹的发梢、眼角、衣襟,像为她披上一层发光的甲胄。
姜渥丹披头散发,身上是风,是灰尘,是羽毛和汗水,但她迎着光,野蛮、固执、耀眼。
翻飞的鸡毛也泼到自己身上,李蕴手掌扇走了几片,她想——真是,鸡飞狗跳的人生。
可也活得,如此灿烂。
喜乐赌坊。
李墉捻起桌上的茶盏,轻嗅于鼻尖,眉头却随即蹙起。
“……不对。”他低声道,语气冷得如寒霜。
他立即揭开盏盖,只见汤色青褐。
“怎么会是这一罐?”他眯起眼睛,将茶盏重重掷回桌面,目光一寸寸挪向尸身。
那是掌事的尸体。他走过去,狠狠一脚踹下去,尸体搓着血翻滚了两圈,最后磕在案几脚边。
“连药都能用错,真是废物!”李墉勃然震怒。
这时,妇人被李墉唤着,走进来。
她一眼瞧见地上的血与尸体,顿时唇齿打颤,步子也险些站不稳。
李墉回头看她,目光像刀子般落在她身上:“香兰,你是不是……在姜姑娘面前,多嘴了什么?”
他话音未落,便抄起那盏余温尚存的茶,猛地泼在她脸上。
瓷盏随即碎裂,溅起的碎片划破她的面颊。
香兰惨叫一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下是凌乱的瓷片与流淌的茶水,红与白瞬间交错。
她战栗着叩首:“老爷……老爷,奴不曾乱言半句啊!”
李墉缓缓靠近,低下身,声音却极轻,像蛇信探入耳中,“是吗?”
这边。
“抱着小儿的这边来!跛足的慢些走!欸欸欸,大爷您慢点儿——别摔了!”姜渥丹一马当先,挥着手在前方呼喝着指挥,俨然成了逃难人群中的临时“路官”。
她一边狂奔,一边想,以前她不懂,为什么大学每年都有人猝死还要举行八百米、一千米测试,原来是,为了此刻逃生!!!
晏邦彦背起了小十一,步伐稳健如山。他侧眸只见喀莫仰头望着他,那眼神,才是淬毒了,恨不得晏邦彦早死了一般。
晏邦彦被她瞪得头皮发麻,却心知这孩子为何如此盯着他。
他忍不住道:“你若不想让我背你姐姐,也没办法。你又背不动。”
喀莫冷哼一声,嘀嘀咕咕吐出几句难辨的怪话。不知是哪里的方言。
“她总是这样,但她不是恶意的。”小十一在背上轻声解释。
“嗯,我知道。”晏邦彦轻声应着。
恰拉扬跑到姜渥丹身侧,气喘吁吁着。
“话说。”姜渥丹忽然问道,“司徒爱笑人呢?”
恰拉扬想了片刻,回道:“你说那个文绉绉、看着就没几两力气的男子?他说十一手上有伤,去寻药了。”
姜渥丹“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他职业病犯了——司徒行的是医途,自然见不得血。
此刻他们已甩开了追兵,喘息稍歇。谁料前方却排起了长龙,竟在查验出城通牒。
“怪了……”晏邦彦皱起眉,“为了商贸往来,边关早已暂免通牒,怎么这时候又查起来了?”
“出城也要通牒?”恰拉扬也不解地问。
“这可如何是好?”姜渥丹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