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男人的反应多种多样,但始终不变的,便是女方的哭声。
这是多恩总结出来的。
他踩着水洼回去,风吹得凉透刺骨,引得唇齿战栗,多恩却享受着这种类似自残的行为。不过滑稽的是,尽管多恩无数次要让自己害病,他到现在,也未生过一场病。
梅拉达说过:“这是吉阿姆的庇佑。”
吉阿姆是谁,好像姐姐总是提这个名字,但她从未和他说过任何事,包括他们族群的文化,包括他们为什么和佛罗伦萨人不一样。关于他们为什么会背井离乡,梅拉达也从未说过。
不过后来,在画室里,多恩知道了吉阿姆是谁。祂是吉普人传说中的男神,象征爱与健康。不过在佛罗伦萨定制的画作中,吉阿姆总是被塑造成引诱纯真少女的反派。
这般想着,小巷未滴落的雨水落到他的眼睛里,多恩下意识闭上了眼,同时不由地收紧了怀中的画。
多恩挤着小巷深入,远远就听到了姐姐的笑声。
叮铃——叮铃——
清脆,像铃铛的响声。
多恩从未听过姐姐这样的笑,不妩媚,不懒散,而且由于先前听到过尖锐刺耳的哭泣,这种笑要悦耳得多。
门缝透出黄色的暖,显得有点温度。多恩推开门,便见姐姐的背影。
梅拉达穿着红色的舞裙,跪坐在那张大床上,床上摆满了衣服。
那里只有女性的裙子,而且好像,梅拉达一直在朝前比划着什么。
她拿起一条裙子,双手往胸前曲折,嘴里还说,“好看,不,这不好,”片刻后又拿起另一件。如此往复,等到床上的裙子都试完了,她翻身下床,这才在余光中看到了多恩。
“多恩,你回来啦。”
可多恩却什么都听不清。
他看到,姐姐的那张大床上,正坐着一个少女,她身上穿着棕色的裙子,头发也是棕色的。她睁着蓝色的眼睛。多恩在看她,她也在看多恩。
梅拉达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两人奇异的气场。她开心地绕着隐德莱希,欢喜说道:“我今天晚上,就是前不久,捡到一个漂亮的姑娘呢!”
梅拉达的唇色艳丽,她的指尖轻轻挑起隐德莱希的脸,看着这双蓝色眼睛。她笑着:“真的,很美丽,不,是漂亮。”她随手拿起一条裙子,是红色的,在隐德莱希的身前比划,比划比划着,梅拉达嘴角的笑突然耷拉下来。
“不好,不行,不能穿红色的裙子,”她翻身到衣柜,打开,四处翻找着,但这里面都是红色的舞裙,梅拉达找了好久好久,才在犄角旮旯处翻出皱巴巴的白色裙子。
多恩站在门口,不知说什么,她为什么会在他的家里,还有他的姐姐,多恩从未见过梅拉达这个样子。
带着某种执念与疯狂。
梅拉达铺展白裙子,裙子有些污渍,在岁月的积淀下有些黄斑。皱皱巴巴的老款白裙被放在隐德莱希的脖颈下。良久,隐德莱希才看到眼前女子颤抖的手,她的嘴角勾起,放下,又勾起,又放下。
“对,白色最适合你。”梅拉达说,眼睛又看到了裙子上的污渍,“不,这个裙子不配你。”她把白裙丢到背后的窗户上,裙子落下来,在角落中。
紧接着,梅拉达又回到梳妆台前,打开珠宝箱,里面都是别人送的宝石珍珠。她双手乱抓,几乎要全部抓取,她的红色头发垂落下来,让人看不见她的表情。
多恩看向床上的少女,他迈出一步,潮湿的鞋子在地板上发出嘎吱响动。
梅拉达扭头,眼角垂泪。一面的脸颊还泛着红。
“多恩呐,”她踩着舞步般的步伐,“多恩呐,快,快拿去换钱,给她买白色的裙子。”
“......”
“你怎么不说话呀,多恩呐,现在去吧,要白色的裙子,记住,要白色的裙子。”
“可现在金匠已经歇业了。”
“怎么会呢,他不是一直都开着吗?”
“一直都开着,明天他还会开店,可是现在他在休息。”
“他不是一直都开着吗?”梅拉达突然垂首,跪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哭泣了,“他怎么能休息呢,他拿了我那么多的首饰,我现在需要他,他怎么能不在呢。”
多恩一时无措,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隐德莱希,还没说出什么,就见她也下床了。她先是走到窗前,捡起了白色裙子,然后缓缓朝梅拉达走来。
隐德莱希慢慢地靠近梅拉达,她蹲下,轻轻地环抱住梅拉达,说道,“姐姐,我在这里,”梅拉达抬起头,看到这双蓝色眼睛。“我在这里,”隐德莱希心魂颤动,眼睛里都是垂泪的梅拉达,“我在这里,我不会离开的,姐姐也还有白色的裙子。”
“你不会离开吗?”
隐德莱希引梅拉达上床,她为梅拉达盖上被子:“嗯,我不会离开。”
梅拉达此刻像个小女孩,她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姐姐觉得我叫什么?”
“你说过你叫阿波罗,可是,我总是叫你吉阿姆,你会不会讨厌我了。”
“不,我不会的。”隐德莱希轻声道。
“你能不能也上来,一个人睡很冷。”
“嗯。”
多恩默默关上了门,熄灭蜡烛,他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小床现在只够一人躺着,连翻身也做不到。
夜色中,多恩迷迷糊糊,他好像听到了梅拉达微弱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呀。”
一阵均匀的呼吸声后,她低低地回应:“我叫隐德莱希,不过我也不明白它的意思。”
“隐德莱希。”
多恩想,原来她叫这个名字,他没听过的发音,他不懂的单词,她是从哪里来的呢?
闭目,一片寂的黑色中,有一双蓝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