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归松了一口气,身子便软了下来,放了那凳腿,啪的一声,靠在墙角。
听孙大娘说,回春医馆被封了,几名官兵要捉拿她,探问若明的下落,不得已逃来城外。
孙大娘面部圆润饱满,肤如凝脂,虽年岁不小却形象上佳。就是凶了点,多年也未曾寻得一个好夫婿,只是潜心打理回春医馆,研究医术,偶尔拜访一下平王府。
“这一带是十年前王爷受我大恩,为我置办的一处地皮。那年西定被攻陷,河昆府受夷国人侵扰抢掠,河间县几经抢占,王爷被处死,河昆一地重新划分。河间县外这地荒废了,屋子也就闲置了下来。”
话里犹有几分对当年平王的怀念之情。
“大娘,你怎么认识我爹的?什么大恩?”若明试探地问,“难道是救了我爹的命?”
他一直觉得,孙大娘和父亲关系不一般。虽没有明媒正娶,两人至少也互通过情意。不然孙大娘缘何处处照料接济自己。可是碍于辈分,平日里也不敢多问,生怕冒犯了孙大娘。
孙大娘神色复杂,叹了口气,道:“大约是吧。”
她随身带了不少食物和药,徐归买的已经用完了,此时恰好是二人所需。
徐归问道:“孙大娘,那些抓若明的,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接到消息,皇帝老儿确实派了人来寻你,大张旗鼓地通缉也未必是要你的命。”
“但他完全可以请我去京城,或者下旨令我去京城,而不是来府里抓我,然后因为没抓到就通缉。”若明咬着一块饼,不满道。
“因为皇帝没那么重视你,你不小心死了,他也不会伤心的。对于某些人来说,你代表着一个威胁,或者一个机会,”孙大娘一边为两人处理伤口,一边紧盯着若明,“无论如何,可以确定的是,他们不安好心。”
“此地也不宜久留,你们伤养好一点便走吧。我有一个暗桩,在南桥西的渡口,可以帮你们混上离开河间县的船。”
徐归沉吟片刻:“西北方向那个南桥吗?我们怎么去?”
孙大娘道:“我有认识的药商。你们可以扮作随从,跟着他一道走。”
南桥,不是桥,是西定与河昆交界一带的一个驿站。它不在南边,却在北边,也没有桥。
传闻很久以前,这里有一个石板桥,叫南桥,是某位不知名的将军用坚固的银白色石头建造的。桥下的河水清澈见底,连接着大河,是河昆府的命脉。桥的中央立有一块古老的石碑,上面刻着神秘的符号,镇压着无数命丧于此的鬼魂。
每逢十五月圆,按照传统,附近百姓不能出门、不能食肉,须祭拜先祖、为亡者烧香,以护佑家人不受战争中枉死的厉鬼所扰。即使是和平的时期,月圆这天也总能听见刀枪碰撞的声音,若有若无,却令闻者瑟缩胆寒,仿佛□□的旌旗和鲜红的血色就在门外。传言,不避月光,会有血灾。
孙大娘却说,月圆那天,是个避开搜查的机会,仿佛笃定了传言不能信。
若明还是有些茫然。
孙大娘冷冷地说:“你不走当然可以,但那皇帝老儿的人自会带你走。你要是甘在京城寄人篱下,处处受辱,就和那些官兵一起去吧。”
若明沉默了。他看了看自己包扎好的伤口,又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心中愁绪万千。
徐归见他犹豫,拍拍他的肩膀,低声说道:“若明,我知道你舍不得河间,但……算了,还是你自己决定吧。”
若明没有说话,他其实没有舍不得河间。这里紧连西定城,也算是边陲小地,出城即遍地衰草,有战事则杀声震天,鲜血能填满沟壑。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父亲的面孔。
那是一张温和的脸,他已经快要忘记了。他知道他父亲不会是罪大恶极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