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人拐子万万没想到,他全力的一剑,会被从布袋子里爬出来的,嘴里塞了巨大一团布,手脚还被捆起来了的孩子扑掉。
人拐子这时有种错觉,那孩子的眼神像狼一样,直让人心底发怵。
徐归此时已经半跪着把身子撑了起来,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他,久违的战意在心底燃烧了起来。
两人此刻竟如同一人。
人拐子做事本就心虚,见那剑被它的主人举得笔直,一时慌了神,忘记那人先前连剑都有些拿不稳,拔腿就想跑,后背便中了雪鸿。剑柄脱了手,剑尖直透前胸。
那孩子得救之后,盯着徐归沉吟片刻,想是看出徐归命不久矣,叉手道:“我必报此恩。”
徐归只当他和自己小时候一样,看大侠的故事看多了,佝偻着身子向这孩子摆摆手,继续往前挪着步子。
帮了这个孩子之后,徐归的心境松快了很多,就好像是终究又多做了次有用的事,人生又相当于多活了一回。
平整灰暗的石板路,隐隐倒映着模糊的红烛灯火,人影高楼跃然其中。月光从徐归的头顶爬上屋顶的砖瓦,几乎是冷漠地,空留前路愈来愈暗。
这是闹市外的一个小丘,也是无数寻常人家的身后长眠之地。
取下左腰挂着的酒壶,用一壶清酒,一抔黄土,祭奠那死无全尸之人。
黑夜中,徐归脸上毫无血色。他是唯一一个活着出了那个尸山血海的人,当然,现在是流民。
他曾经是想要成为一名大侠的。
两年前,师父离世,再没人拦着他出牤山。
他闲坐茶馆,听得几名系着汗巾的小贩骂那张家秀才常以各种名义占人便宜,于是刻意接近张家秀才了解情况。装作仰慕权势入张家做小工,却动辄得咎,也见到更多的腌臜事。
他借机笑问张家人,官府之人为何不管这些,道是无从查证。
于是诱骗人至郊外。
用一柄寻常的铁剑,刺入了那名读书人的胸膛,那是他第一次杀人,也是在今天之前的唯一一次杀人。
彼时他未怀死志,却也不禁豪情满胸怀,心道侠便是要以武犯禁,这是为民除害、匡扶正义的事,纵死何妨!直到官府追查的人逼近了,才知道害怕。
是子声兄救了他,收留他,告诉他匡扶正义,靠的不是鲁莽,而是权力和财富。
他当时还不信,可他现在明白了。
黄河水患,朝廷下诏减税放粮,州府官坚持按原来的标准征税,子声兄自然不愿,便被抄了家。披荆执锐的侍从们一拥而入,抢走了所有的钱财布匹。那些日子,子声兄是靠着百姓的接济度日的。
他突然又想,做个君子又有什么用呢?众人寒窗十载是为改换门第,跻身达官显贵,顿顿鱼肉而不为天灾忧愁。子声兄苦读多年,做了官,却要脱去文人的衣袍,学着百姓短褐穿结,不多收一粒粟,不懈怠一件事,最后落得家破人亡,又还在城破之时提刀上阵,送了命。
他本不想就这么离开,他还想凭一身武艺,打退外族,为他们报血仇,又想建功立业,乃至封侯拜相,使得那些抢走子声兄所有家产的贪官污吏得到应有的报应。
可是看到子声兄变成一滩了无生机的血肉的时候,他忽然就感觉很累。做大侠是活不成的,做君子也是活不成的,那还能做些什么?
他身子终于渐渐瘫软下去,只觉得刚洒在地上的浮玉春实在是香极了,子声兄应该会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