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芜上前去,给溅出的几滴药汁擦了擦,提醒青竹道:“莫要一惊一乍,娘娘这几日都喝的下去药的,只是……”
她刻意压着声音,不想让裴彧听见。可裴彧自幼习武,耳聪目明,将她的意思明白个一清二楚。
好。
很好。
青芜可以,连这什么周孺人也可以。
只是不喝他喂的药,是不是?
裴彧冷嗤一声,转身便走。
秋朔守在临华殿前,见殿下出来,意外道:“殿下怎么……”
“孤不受人待见,还不能走了么?”
裴彧顿了顿脚步,回首瞧了一眼。
耳边是秋朔的絮叨:“殿下也几日没合眼了,想来娘娘也不想看见殿下这般模样。”
太子妃与齐王妃两位皇妃遇刺,还是在京城繁华之处堂而皇之地行事,陛下震怒,下令彻查。
龙骧府统领陆珣亲自去查,查出了几封未销毁干净的信件,那彻查的消息便又没了声音。取而代之的是不尽的赏赐和流水般的补品,包括殿下在朝堂上撤了数个康王爷的心腹,陛下也只作不觉,默认了下来。
夏松领了罚,这几日不在,他奉命日日守着临华殿,比谁都清楚。
殿下白日里去忙政务,陛下、工部、龙骧府几处的事,哪一个不是棘手的。
夜里便守在临华殿,他以为殿下好歹会休息片刻,可他昨夜才惊觉,殿下只是默默坐在榻前,抚摸着那块碎掉的玉佩。
那半块玉佩,是前几日撞碎的。半块孤零零地留在广宁桥上,半块随着太子妃,一起掉入水中。
殿下将太子妃救上来的时候,那半块玉佩被娘娘握在手心,紧紧地,谁也拿不出。
还是殿下低声,在娘娘耳边说了什么,那半块玉佩才被松开。
秋朔问,殿下,是否要寻工匠来修补?
殿下什么也没说,将那两块玉佩拼在一处。
然而怎么也拼不回最初了。
秋朔好像觉得,殿下和娘娘,就好似这块玉佩一般。
他端详着殿下的面色。殿下静静地看着殿内,屏风将内室的几人全然遮挡住,什么也看不见,可殿下还是站了许久。
久到他以为殿下不会再离开的时候,裴彧道:“走了。”
秋朔应了一声,继续留在临华殿,当门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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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蕴之很久没有做过这么长的梦了。
明月芦花般的梦境里,她像是回到了童年。
外祖柏丰益从朝中退下后,一手创办了个山中书院,天下学子不少都慕名而来。
书院后山有一条河,外祖与外祖母二人坐在河边垂钓,她便蹦下水中,欢欢喜喜地戏水。
外祖母起初还拦,怕她学野了性子,日后为世道所不容。但外祖道:“女儿家天生便吃亏,松快的日子也就这么几年,拘着她做什么。”
直到明蕴之淘气地将外祖钓上来的鱼丢进水中。
柏丰益粗声粗气发了火:“让她滚回去!去打板子,好好学学规矩!”
明蕴之躲在外祖母身后,咯咯笑。
她才不怕。
梦境的最后,外祖母摇摇她的手,说蕴娘长大了,还要去爬树吗?
她说:“蕴娘,醒醒,去捉鱼了。”
“蕴娘,小蕴娘,别睡懒觉,睁睁眼……”
……
明蕴之睁开双眼,唇边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直到目光定格在那熟悉的床帐上。
笑意缓缓褪去。
喉咙干到火辣辣地痛,她勉力抬了抬手,青芜时时注意着这边的动静,“……娘娘,娘娘醒了!”
“快去唤太医,娘娘醒了!”
临华殿忙乱了一阵,很快又安静下来。
青竹端来水杯,喂着她喝了水。明蕴之这才有了力气,哑着嗓子道:“我睡了多久?”
“第四天了,”青芜红着眼:“太医说再不醒,娘娘就……呜,吓死奴婢了……”
“我这不是醒了吗。”
明蕴之还虚弱着,语速缓慢。
青竹倒豆子似的将这几日的情况说了一通。然后才跳起,道:“还未告知殿下,奴婢这就去!”
明蕴之按了按她的手。
浅色的唇边露出一抹笑意。
“……不必。”
她缓缓道:“日后,我的事……都不必告诉他。”
即将踏入殿中的人身影一顿,脚步停驻在屏风之后。
“若殿下问起,便说……”
明蕴之咳了几声,笑着道:“也不一定会问起,日后再说吧。”
临华殿外,夜色沉沉。殿中熏着的暖香掩盖不住浓重的药气,飘荡出来。
唯觉秋风凉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