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得肠子都青了。当初立誓时,哪能料想到今日呢。”
“你现在回仙界,我绝不拦你。”他说这话时,果真未起杀气。
“我并不想回去。也回不去了。”
他静静等我把余下的话说完。
“当初我立血誓,全因女君需要在银殿安插最忠心的眼线,我是为了她才肯为仙界卖命。后来,我投身异界,是被你拿...无央的命作要挟,亦是身不由己。你说得对,我这一生好像一直都在受“私心”所牵引,从来没有过宏远的思量,例如使命,例如是非对错。我总以为这些思量当由在其位者谋之,与我无关。”
释天的确一直把我当作是心气狭小的人,听我这样说,便点了点头。
“过去我心里只装着他们,一心只为他们活,可他们心中却有无限天地,为了那番天地,他们能与我反目,与我决裂。我为此怨恨过他们。凭什么呢?在我心里没什么事比他们更重要,他们却不这般对我。而今,我为了认定的天道与他们对立,这才终于懂了,他们先前的选择并没有错。今日的我,更没有错。”
腕上的血渐渐止住。我抽回手,皮肤上残留的金红液体顺指尖一滴一滴落在释天脚边。
“释天,今日我选择站在你身边,无关私心,无关情爱,身无恶疮,心无畏惧。”
闻言,释天怔了怔,心里既痛快,又隐隐有些闷。
这番透彻的脱胎换骨是他苦心教化的成果,他不能不因此感到骄傲。至于那句无关情爱,他只作不闻。
沉默地凝视了我片刻,他端起满盆血水朝外走。
半开的窗扇外,六道神随手将他的神泽与我的血一起扬在花树下。
眼下正是萧瑟季节,枯枝败叶勾缠着衣衫上的走线,若地狱里升出来的手,牢牢攀住天神衣角。
无上天神与零落草木是万物的两个极端,一个寿与天齐,一个不可语冰,二者本该格格不入,却在窗柩里共融成一副画卷。
他回来时,我仍懒在床上,指尖勾住被褥一角的穗子纠缠不清。
他远远立在屏风旁,“落允很快就到。我走了。”
说罢转身便要去。
“等等,我还有话要说。”
他默然回身,静静等我开口。
我却突然语塞。
他没有显出不耐,仍是立在那里,并不催促我。
“仙界在炼的那口鼎你毁掉了么?”
他冷声道:“你要说的不是这个。”
“你先回答我嘛,毁掉了没有?”
“你当真是活腻了!怎么,嫌血誓发作的太慢?往后再不许干涉此事!”
“你这样说,那就是没毁掉了。六道神不可一世,不将区区一口鼎放在眼里。但你也不要太轻敌,我兄长曾经就险些栽在那鼎上。哎哟...”
听我痛呼,释天快步走到床榻边,俯下身子,口中斥道:“你再不听劝,恐怕没几日好活了!”
我蜷起身子,没有回应。
他很快地恢复了自持,直起身向后退了半步。
“落玉,我只有一句话,你听清楚了,这世上任何人事物都无法改变天神的命数,神陨之际会全在我们自己的一念之差。”
我顾不上血誓如何凶险,欣喜地追问:“当真?”
他本来懒得多说,一撇眼见榻上的人痛得冷汗涔涔,不禁蹙眉点了点头,“当真。”
“这世上...根本没有人又弑神的本事?”
“对。”
“那就好...”
血誓来得快去得也快。
释天见我打开身体仰躺在榻上,知道暂无大碍,便问道:“你要同我说的话究竟是什么?”
“哦,也没什么,就想问问你能不能留下来多陪我几日。”
“不能。”他想也不想,断然拒绝。
“哎,就知道你不会答应。倘若我说,你愿意留下来,我心里从此再不会有他人;要是你不愿意,从此,一切都无关情爱。敢问天神,可愿三思?”
他脸色一沉,汹涌的杀气蛰伏在刻意避开的目光里,蠢蠢欲动。
我掀开薄衾,光脚踏上地面,贴近他身前,仰起脸直面他的杀意。
“我非恶疮,你为何总想将我剜去!哪怕我寄生于尔骨,攀附于尔心,也绝不会是拖累你受苦受痛的恶疮!”
“不自量力!”他向后一退,与我拉开一段距离。
我亦步亦趋,欺近问他:“你始终抵触且逃避的究竟是我这个人,还是你那无中生有、难以扼杀的私心?”
杀气陡然凌厉,一阵疾风破窗而入,将满屋卷帘帷幔高高扬起。
珠帘相击,声如粉身碎骨。
“你...别这样,我很害怕。我并不确信你真的不会杀我。”
释天鼻腔里冷哼一声,“既然知道我会杀你,还敢自诩为我私心?”
“你说得对...”我泄了气,无力地坐回榻边,“你说得对。是我自作多情,误会你了。你回去吧,我不用你陪了。”
言语与心念一齐冷了下来。
释天旋身扬起大氅,转瞬已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