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眼去瞧,他亦牢牢盯着我。
“那便等所有人都忘了你,只有我还记得的那天。”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却不信会有这一天。您怕是最先忘掉我的那个。”
他猛地欺近,用力捏住我手腕,粗重的气息驱散开我鼻息里的恶气,一时只能闻见他身上的异香。
“那么你以为最后忘掉你的会是谁?那条龙么?”
“谁最后忘掉我都无妨。反正我会尽力先一步忘掉所有人。”
释天忽而荒唐起来,问道:“你最后忘掉的会是谁?”话一出口,只觉喉咙干涩,被自己脱口的话语磨得齿缝生疼,声音随之低哑。
我望着他,“最后忘掉的定是你。身处地狱,如何能轻易忘掉将我送进这里的人。”
闻言,抓在我腕子的上的力道卸去几分。
正以为能够挣脱时,释天猛然又用力一拽,我身子轻飘飘打横浮在半空,一股巨大的力量由地底迸发,急不可耐地要拖我堕落。
我惊慌失措地捏紧释天的手。
他任由我抓住片刻,缓缓抬起另一只手,将附在掌心的细指一根一根剥离,如扬灰一样将人撇开,耳里顿时响起每一个堕入地狱的恶灵都会发出的绝望尖叫。
掌心里黏有一层她指尖残余的腻汗,像一条浑身粘液的蠕虫紧紧攀在皮肤上,害人浑身发痒,却挠不到实处,心里于是也痒燥起来。
释天握紧拳头,指尖嵌入皮肉里,渗出鲜血,疼痛感勉强将那股无法消解的麻痒敷衍下去。
…
地狱道。
残躯断臂支起的山丘上,赫然立着一道清白身影。
恶灵嗅到了她心里的恐惧和浑身鲜甜的肉味,就如同食腐恶兽闻见腥臭,纷纷开始兴奋躁动。
脚下那堆糜烂腐肉中忽而冒出只手,几片烂肉挂在森森白骨上,一把握住皓白脚腕。
她惊呼一声,闪身避开,掠下尸山。
山下的大地滚烫如炙铁,龟裂痕迹似蛛网盘结。鞋袜瞬间被烧穿,脚心的皮肤被烫得开绽,里边的嫩肉迅速焦黑,一丝一条地粘在地面,抬脚走路时不得不连皮带肉扯去一层,痛得钻心。
她痛得弯腰蹲下,索性不再动。
放眼望去,平原大地尸横遍野,血肉离骨,骨穿血肉。天地混沌难分上下,如一块陈旧血污,浊浊笼罩四方。
她垂下头,用力闭紧双眼,身子簌簌发抖,泪水不由自主地涌出眼眶。
“无央...我害怕...无央...我怕...”
很快地,遥远地哭嚎声越靠越近,越来越刺耳。地平线上出现一群步履僵乱的影,手里都握有血迹斑斑的大刀,刀柄裹满腐烂的肉糜,刀尖沾有褴褛的皮,不住淌着血汁。
她吓了一跳,却已然在入地狱的刹那忘记了自己是只凤凰,不知该用神火自保。
绝望之际,发觉手中不知何时亦握着一柄刀。刀刃雪白,还不曾被血迹玷污。
那群恶鬼近了,更近了...
她奋力抵御,杀死十余恶鬼。
不到半日,那些死透了的恶鬼忽而古怪地痉挛,她眼睁睁看着他们断肢续接,被砍下的头颅亦从新与脖颈粘连,连皮上的裂缝都逐渐抹平不见,恶鬼们睁开无神的眼,一个接一个地死而复生。
她惊得跌坐在地。
还未及感受到大地的灼烧,一把刀锋已狠狠捅入她心窝,残忍地左右搅碾,逼她呕出一口鲜血,痛得面目扭曲。
继而无数刀光划过眼前,劈砍向她的身体。
身体最终比衣衫还更褴褛不堪...
拇指上那枚扳指却被她狠狠护在手心,贴在胸口的位置...
刺鼻的腐臭味钻入肺腑,她剧烈地咳嗽,迷迷糊糊地醒转过来,想要睁开眼,可眼睑□□涸的血污糊住,竟一时分不开。
拨开压在身上的残躯,她一点一点爬到尸山顶峰。
山下,执刀恶鬼发出凄厉的啸叫声。他们四肢并用,试图攀高,空洞的目光如一潭死水,死死钉在她身上。
她面无表情地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刀。
刃尚且锋利,刀光却已被血色蒙蔽。
无尽的杀戮,与循环不止的复生,不知哪一样更像是无间道的惩罚。
那清清白白的人终于也变得像恶鬼一样,沦落为脑子里只记得杀戮的行尸走肉,眼里的光彩慢慢黯淡,好似已没有了魂魄。
每回死而复生,她总是下意识地去摸一摸戴着的那枚扳指。渐渐地,她已记不清那究竟是样什么东西,也不记得自己惶恐不安时嘴里会念起的那个名字,可仍是在生死循环间保持着那个莫名其妙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