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未免忒刻薄,显然是没瞧得起低位宫嫔,后头坐着的几位脸色都有些难看。
傅皇后听罢,却没急着安抚众人,而是侧眸看向身旁的陪嫁侍女丹珠。
丹珠见状,立马微不可察地颔了颔首,示意虞嫔所言确有此事。
见柳妃不悦,虞嫔心底乐开了花,面上却故作讪讪之态:“嫔妾不过是随口一说。”
“那宫女虽生得标致,但又有什么打紧的?只需瞧慧嫔妹妹,便知皇上素来不重虚华,更喜兰心蕙性之人陪伴左右。”
虞嫔这话看似在打圆场,可她刚拿玉芙比过柳妃,这会子又说玉芙不得皇上青眼,岂不是把柳妃也连带贬低了进去?
而提起慧嫔往乾明宫伴驾之事,更可谓火上浇油。柳妃瞪了邻座的虞嫔一眼,冷笑道:
“虞嫔今日倒是话多。”
虞嫔仿佛恍然意识到失言,仓皇抬起帕子掩唇,低声下气地赔笑:
“是嫔妾多嘴了,娘娘莫怪。”
倘若换成旁人说出这话,柳妃定要狠狠发作一番。但虞嫔成天到晚地冒傻气,柳妃早就习以为常,此刻只轻哼一声,扭头没再多想。
文蘅端来茶盏,抬眸与虞嫔目光相接,刹那间又各自移开。随后,文蘅垂睫轻抿茶水,掩去唇边嘲弄笑意。
慧嫔没心思掺和她们斗法,只不动声色地坐在旁边,将这番暗流涌动尽收眼底。
左一只笑面虎,右一匹恶面狼,当中夹着株装痴的墙头草,不过都是一丘之貉。
“罢了。都是自家姐妹,何必为些口角之争伤了和气?更何况御前当差之人,自是懂规矩的,倒也不必妄加揣测。”
见这场戏唱得差不多了,皇后这才开口,不轻不重地制止虞嫔。末了,又语气稍缓:
“如今皇上膝下寂寞,后宫若能添新人进来,那是最好。你们都当尽心侍奉,早日开枝散叶,替皇上分忧方为正经。”
“是,臣妾/嫔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重新回身落座后,嫔妃们各怀心事,闲话儿也越说越没劲。皇后见状,便吩咐各宫增赏冰例,索性叫她们散去。
众人向皇后跪安,依着尊卑次序,陆续退出坤仪宫。文妃却没立时离去,反倒借故留在殿中。
虞嫔照旧跟随在柳妃身后,待走出坤仪宫,这才低声同她说:“娘娘,您看文妃独自面见皇后,应当是打着抚养大皇子的主意,咱们是不是也该——”
没等虞嫔说完,柳妃却蓦然轻哼一声:“不过是个奴婢所出的庶子,她们倒捧得跟块宝儿似的。本宫又不是生不出来,做什么要巴巴地去养那病秧子?”
被这番议论皇嗣的话惊住,虞嫔不禁暗觑柳妃一眼,而后却也不提醒她,只管紧自己的嘴巴,谨慎地垂眸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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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仪宫里,文妃同皇后密谈罢,自殿中行礼退下。
丹珠看出皇后烦心,上前跪坐在脚踏旁,柔声相劝:
“娘娘何不就遂了文妃的意,替她在皇上跟前美言几句?文妃对娘娘一向恭敬,况且她身子骨儿不好,翻不出什么大浪来。让文妃抚养大皇子,总好过便宜旁人。”
傅皇后阖目支颐在美人榻上,良久,才缓缓张口,却是不答反问:“皇上宁愿把大皇子送去贵太妃那儿,都不交给本宫抚养,是不是怀疑勤妃难产之事,同本宫有干系?”
丹珠闻言,替皇后按揉的手指不禁顿住,赶紧宽慰:“娘娘切莫多心。前阵子您凤体违和,皇上定是心疼娘娘,才不愿叫您辛苦劳神。”
“更何况是勤妃吃里扒外,忘恩背主,害得娘娘……”
不敢提起皇后的伤心事,丹珠忙把后头的话咽下去,含糊其辞道:
“勤妃害得娘娘大病一场。她留下的儿子,您养着也犯膈应不是?”
勤妃当初做婢女的时候,明明很是安分老实。可她在怀上龙裔后,竟敢对皇后出狠手。当真是贪心不足,人的野望只会越纵越大。
“依奴婢看,往后总还会有嫔妃诞下皇嗣的。娘娘不如耐心等等,到时抱个健壮的养在膝下,岂不比那大皇子强上许多?”
话虽如此,可没资格抚养皇嗣的那些才人宝林,平常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
有机会伴驾的妃嫔,又个个家世显赫,想夺走她们的孩子谈何容易?
正当愁忳间,皇后心中灵光乍现,忽然睁眼问道:“方才听虞嫔话里的意思,皇上身边有个很是得脸的宫女?”
此事丹珠早就想禀告给皇后,只是没寻着机会:“正是。奴婢派人打听过,那宫女名唤玉芙,生得柳腰莲脸,一副狐狸妖精的模样儿。单论长相,的确是和柳妃一个路子。”
容貌秉性如何,都并不要紧,只要她毫无根基,那便容易掌控。
“等赶明儿去了御前,本宫亲自瞧瞧她。”傅瑶眯起眼眸,语气意味深长。
丹珠明白自家娘娘的心意,立马递上个合适的由头:“对了娘娘,朝中世宦贵女的画像,昨儿个已经送进宫里了。乌贵太妃略看了看,并未说什么,只请您拿去给皇上过目呢。”
“这回参选的秀女里,可有乌氏女子?”傅瑶着意问了一句。
丹珠轻轻摇首:“乌家是有几位适龄的小姐,但都没递画像进宫。想来乌贵太妃并非恋权之人,娘娘大可安心了。”
“安心……”
傅瑶垂眼喃喃,自嘲低笑:
“没有子嗣傍身,又谈何安心呢?”
尽管身边人都在劝慰她,可傅瑶清楚,皇帝心思深沉,忽然间疏远自己,一定是察觉了什么。
掌心贴在平坦的小腹前,傅瑶攥紧那片绣着凤凰的锦缎衣料,指腹被金丝硌出红印,心口更是阵阵发空,说不出的难受。
都是勤妃那个贱婢,害得她再无法做母亲,她想报仇又有什么错?
可她没法儿说出实情,只能把苦楚全往肚子里咽。一旦叫人知晓,皇帝尚还年轻,她却已是个不能生养的皇后……
浑身力气瞬间泄软在地,傅瑶脊背窜凉,怔怔地松开指尖,暗自落定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