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猴儿不敢眨眼,只胡乱地揉了揉,一动不动地继续伸长脖子盯着。
云聚风起,万籁俱寂,唯闻浪涛轻拍岸畔。
银发人一个旋身,银灰广袖在风中猎猎作响,目若朗星,凝玉碧笛于唇边奏响,曲蒙魅而飘渺,声清畅而委蛇。
度曲未终,云起雪飞。江面上那原本懒怠不成形的白雾突然骤起,席卷霏霏,蔽日遮天。
梁猴儿不得不在这劲风中扯紧了身上的衣裳,眯眼细看,就见那雾中有光,光中有影,隐隐现出龙虎之形。
似龙者腾云驾雾,鳞爪飞扬,盘旋于雾海之上,宛如帝王巡视四方;似虎者踞地而吼,斑斓猛恶,隐于雾海之下,宛如霸主巡视领地。
云雾杳冥,二兽于雾中对峙。
霎时间,梁猴儿险些目眦尽裂,手上狠掐自己一把,等感受到小臂处传来的清晰痛感,他却来不及多想了。
只见崖上的银发人宽袍一展,曲调骤改,仿若银河直坠下,凛冽若有金石相撞之音。
两气随音相争,龙以腾云之术,欲卷虎上天;虎则以扑击之势,欲裂龙于地,斗至酣处,江风骤起,水波滔天。
银发白衣的身影以身入局,落于龙身驾躯驱虎,又是几番碰撞,虎化顽厉石,低伏嘶吼,龙似飓风,一往无前。
忽闻轰隆一声,复陆重阁,转石成雷,砸激而增响,磅盖象乎天威巨兽百寻,是为曼延。
待声响渐息,雾散天晴,龙虎之影杳无踪迹,梁猴儿拧了拧掩面的袖子,才见白发人已经重新回到高台上,神色自若,笛声重归悠扬清逸,一头银丝散在风中,好不逍遥。
“萍水相逢,我身无长物,赠你江心玉髓一枚可好?”他站在远处,声音平稳如常,竟然丝毫没有气虚之像。
随后,就见银发人足尖一点,仿若一只展翅的鹞子,直直坠向江面。
流水湍急,梁猴儿大惊,顾不得银发人之前的告诫,跑上前:“小心啊!”
却见银发人并未被翻涌的江涛吞噬,反而一个轻盈的起跃,踏水而行,极速飘向江中一块嶙峋凸起的岩台。
惊鸿过隙,掠水无痕。梁猴儿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独特的过江方式,像儿时打出的石漂,明明踩着软塌脆悬的水面,却轻盈地如履平地。
不消片刻,银发人就跃上了那江心岩台。
被那人背影遮挡着,梁猴儿看不清远处银发人具体的动作。只注意到他用碧箫在那一丈见方的江心石上挥了两下,然后再次施展身法,翕飞至江岸边。
梁猴儿慌忙跑去迎接,就见银发人已经手握一块拳头大小的湿漉石头,老神在在地水边等着他。
“喏,拿去吧。”银发人袖袍轻轻一甩,就将石头隔空扔给了梁猴儿。
梁猴儿手忙脚乱地去接,沉沉的黑石入怀,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银发人的身后,那历经数十年的江水冲刷却依旧屹立不倒的江心石轰然倒塌,四散的碎石齑粉簌簌而下,落入滚滚江水之中,倏忽消失不见。
“乖乖!”梁猴儿忍不住低叹一句。他感觉大脑里嗡嗡直响,血液逆流的声音如开水沸腾,冲刷得他头皮发麻。
他捂住嘴巴后退几步,惊讶得话都说不全了。直到一阵江风吹过,携雾寒凉,吹得他被汗濡湿的后背起了鸡皮,大梦方坠。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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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说得也太玄乎了吧!是不是最近又听新戏文了?”听到此处,付春山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了梁猴儿的讲述。“茶师傅哪里淘来的本子,还挺特别!”
梁猴儿见他当玩笑听,当即急眼:“真不是!不信你们看,那石头还在我这儿呢!”
说完,他一掏袖兜,甩出一块黑黢黢的石头来。坚硬的棱角砸在温润光滑的黄花梨桌面上,磕出一道白横。
梁猴儿赶紧将它重新捞起来,手指心虚地在那划痕上抹了抹,看到白条很快淡去,才松了口气表情悻悻地坐好。
“确实蛮有意思的。”周行露将一切尽收眼底,无意计较梁猴儿无意造成的一点小磕碰。只从对方手里接过石头,抬手对着日光细细打量。
“像是块玉胚。”她不确定地说,转头看向坐姿格外乖巧端正的梁猴儿:“我这边有工具能打开,你要试试吗?”
“这……”梁猴儿有些犹豫,但想到后面发生的事情,他缓慢又坚定地点了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