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芜俯身贴在她耳边,努力平复呼吸,语气冷淡:“你既然查到了,为什么还要问?”
裴季涯眼神暗下。
周琼笑着和保镖打招呼,站在门口侧耳听了一阵,里面两个人不说话,只听得轮椅在地上焦躁徘徊。听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不对,熟稔自然推门招呼两人,江芜温和点头。裴季涯紧紧抿着唇赌气推着轮椅轱辘出去。
“小裴这是怎么了?”周琼状似无意询问。江芜无奈,“年轻人,心火旺是常有的。”
年轻人?心火旺?保镖憋笑,就见二小姐气得耳根通红,手指捏在轮椅把手上,用力到手背筋脉绷出。
怕给二小姐气坏,保镖轻咳一声给她推轮椅。周琼给江芜打一针营养剂,见医生回来借口离开。
裴季涯又让人把她推到老地方,出神看外面藏青色的天。她们所在的星球是中部诸星球中的文娱星,名字叫做“翼宿”,拥有全星际最大的影视基地和旅游度假村,凭借出色的经济与交通吸引了很多投资者,房价一路走高。
现在正处淡季,游客仍旧络绎不绝。裴季涯看着来来去去的人群,突然道:“那个人今天在下面转第几圈了?”
保镖顺着看过去:“单我们在这里,第七次见。”
裴季涯略一点头,又问:“打听清楚了?”
保镖队长立马接口:“大部分人还不知道边境星战事吃紧。但听说有逃犯,基本都选择尽快离开。”
“嗯。”
又是喉头挤出的回应。模拟太阳下班,留下漆黑舞台夜幕。裴季涯从漆黑的圆形里看到自己水波荡漾的眼睛,无法自欺欺人地垂眼。
小世界女主,恐怖如斯。
脚步声近了。周琼手放在她肩上:“季涯在看什么?”
裴季涯睫毛一抖:“……没什么。”
“季涯脸色不太好。”
她的手说话间就要落下,裴季涯侧脸躲开,无声拒绝。保镖识趣握住把手:“二小姐累了。我送二小姐回去休息。”
周琼神情恼怒一瞬,旋即变软:“季涯,你要知道谁是真正一直陪着你的,谁是可以信任的,以及现在做什么是最应该的。”
“嗯。”裴季涯淡淡点头道,“走吧。”
“季涯。”周琼几步追上来,“你不会还在想着江学姐吧。别傻了,就算她是被陷害的,你们也是两个世界的人。裴董会允许你和一个beta结婚吗?或者换一句话,江学姐愿意和现在的你——在一起吗?”
“周小姐!”
保镖立马打断。裴季涯耷拉着眼皮:“走吧。”
留周琼在身后不甘咬牙。
从周琼再一次向她告白被委婉拒绝后,就采用了新的方式,总是三不五时提起她的腿。她知道这是周琼在言语打压,试图对她进行思想控制。她没有受虐倾向,也并不认为疼痛会转化成别的,但只有被旁观者这样毫不留情的对待,她才感觉自己受到了惩罚。
像裴季涯这样的人,因自己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各种程度上害死了自己的家人,即便和事件没有真实直接的因果关系,也不可能若无其事的继续之前的生活。
裴翎、章淞和其他受害者家人表现出太过宽容的态度,看望她的各位也太过温柔。她们太有同理心,没把这件事归责到她;她们霁月光风,不肯将痛苦诉诸她人。
可温柔也是刀子。疾言厉色的责骂掀起的巨大浪潮可以把她拍向岸边的礁石,疼痛能减轻负罪感,沉默柔和的水面上看不到胡乱抓不到着力点的人,沉默冒着越来越小的气泡死去。
所以失去两条腿在她眼里是应当接受但程度不够的惩罚,她自卑于自己的残缺,却又病态地庆幸着没有完美幸存。
作为一个卑微的不可救赎的不配得到幸福与快乐的赎罪者,无论别人有什么反应,以什么样的眼光看她,以什么样的语言或可怜或鄙夷的态度对待她,都是理所应当,正当合理,应有之义。
自虐或容忍身体及精神上的虐待在她心里永远不是一种正确的发泄方式。只是她若是不这样做,就像饥馑的人面前放一碗注射了剧毒的饭,不吃就要饿死。
也正因为这个,她其实是明白江芜的。
如果不能挽回,或者让始作俑者付出同样的代价,就永远不能释怀。
心的疼痛使人摒弃一切复杂念头。裴季涯闭眼,忍受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