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与他同在蝙蝠帮的旧识说,他只有听到蝉鸣时,才会头疼。”
“这么特别?”霍小蛰露出坏笑,“那他来蝉岛,岂不是自讨苦吃。”话一说完,却看到另外两人齐刷刷望过来,仿佛自己刚才讲了什么蠢话。
“祖蝉岛上没有蝉。”薛温纠正道。
左狐开口也像是要说些什么,无奈手中葫芦已自行凑到嘴边,只好先应付了几口压下酒虫。然后才咂着舌头缓缓道:“也不是没有,但并非每年都能见到。”他又吞下几小口,“本地的蝉,与陆上大相径庭,叫不叫随年份而定。有的年头蝉鸣声大,整个岛都被笼罩其中,有的年头蝉鸣声小,只在这片梧桐林里可以听见。更多的时候,就完全没有蝉鸣。”
“没有什么规律可巡吗?”霍虫鸣追问。
“目前来看,就算存在规律,时间跨度也非常大,一般人察觉不到。”说到这儿,老人忽然神色一黯,“曾经有个聪明人,以为自己摸到了规律……”他摇摇头,又灌下去几口酒。
“那今年它叫了没有?”霍小蛰问。
左狐摆摆手:“还不知道。”未等两人发问,便自顾自解释起来:“岛上并非夏蝉而是秋蝉,总要过了八月头几天,才会出来大放哀声。”
“哀声?”
老汉嘻嘻笑了起来,灯笼映照下,他眼中已有了二分醉意:“等你们听见就知道啦,今年……今年岛上还是很有机会小鸣一次的。至于大鸣么……”左狐抓了抓一头糙发:“我上岛十五年,也只碰到过一次,一辈子都忘不了啊,晚上根本没法睡觉。”
霍小蛰似乎也被勾起了馋虫,伸手去抢面前的酒葫芦。老人显然有心逗弄他,一手提着葫芦藏到身后,另一只手放在前面左格右挡,两人一时间玩得乐不可支。却愁坏了旁边的薛温,只能出言打断二人:
“依前辈所见,沈婴若是存心想要躲在岛上,应当会去哪里?”
“祖蝉岛的情况薛老弟也看见了,说小,其实也挺大。这里有老林子,有老水泡,山坳里还有废村破庙,另外靠海的悬崖那边全是山洞,内里四通八达。如果姓沈的有心,在岛上躲个一两天肯定不是问题,但是要想躲长远,可就难了。”老汉说着,又转向身边跃跃欲试的霍小蛰:“要说找人,你那个新出道的童师弟不是最拿手吗?何不修书一封把他请过来?”
“你是说……’花间虎’童吉?”霍小蛰有些尴尬地缩回了双手,“我是孙圣弟子,他是柴圣弟子,万花门中,不同师父的弟子之间未必有多么热络,我也只跟童师弟聊过两次。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此刻应该与少林道邦大师一同在去敦煌的路上。”【注:“花间虎童吉与道邦和尚以后会有独立的系列故事《僧探》,我在这里先做个预告……顺便抢注一下这个名字。】
左狐晃了晃手中葫芦,发现里面只剩下寥寥几口,便意兴阑珊地站起身朝门廊前的酒坛走去:“我若是你,会从山坳里的废弃村落找起,那里还有几栋没塌的旧房舍,不挑剔的话足以栖身。另外,村中的城隍庙里,也许还可以弄到点食物。”
“城隍庙?”薛温大感意外,“这座岛上以前有城郭吗?”
“确实有这种说法,相传几十年前,当地人曾经在水泡子附近,挖到过不知哪一朝的城基。只是时过境迁,那里现在就剩下几块石头了。要我说,城基云云,想必是岛民根据城隍庙附会而来,事实上,也没人说得清楚,那座到底是什么庙,至于里面供奉的是谁,是什么,恕老夫才疏学浅,实在看不出来,薛小友等你到了庙里看上一圈,就会在明白老夫此刻的意思了……”
“……庙祝据说是五十多年前来岛上的外人,旧村子拆空后,他一个人留下来经营老庙,这些年香火一直时断时续,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坚持到了现在。后来,村里有一个老寡妇死了孩子,无依无靠的,跑去庙里当了香烛婆,他们老两口如今就过在一起了,反正,也没人理会他们。”
老人讲到这里,盯着眼前的葫芦发起呆来,斟酌了半晌,他才又道:“有一个传说,你们听听就行。相传这个庙祝早年是个浪荡子,败光家产后行乞四方,有一日贫病交加昏死在城隍庙门口。上一任庙祝收留下他,还将他调理康复。庙祝痊愈后大彻大悟,恍若换了一个人,还起了皈依道门之想。为表心迹,他忽然下手,杀死了没有防备的上一任庙祝,一片诚心感动上天,城隍便主动现身,把这个位子许给了他。至于上一任庙祝,当时村子已荒废大半,没人关心一座小庙里的人员去留,据说那位大叔已经被塑进庙中某一座泥胎里了。”
薛温与霍小蛰对望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无奈。最后紫衣人没好气地回应说:“老左,这个故事是谁告诉你的呢,还是你从别人墙角偷听来的?”
“都不是,是一本笔记中提到的。”
“什么笔记?”霍小蛰顿两眼放出光来,“岛上人写的?”
左狐重重叹了口气:“顾老爷子生前写的,他自称是开元年间的落榜秀才,可我看他的学问,比京中那些插花摇扇子的草包,不知高了多少。以前他就住在水泡子附近,村里人忌讳这片梧桐林,他却不怕,以前夏秋之际,总会找过来跟我谈天说地。嗯,你嫂子跟他处得也不错。可惜啊,掐指一算,他已然走了三年了。”
“那……笔记……”
“他特地留给我做个纪念的,这是老夫子一生的心血,我本该好好珍藏,结果前两天,被马县令强征了,嘿,也不说原因。”左狐惨然道。
此话一出,霍小蛰几乎要捶胸顿足:“老左啊老左,这……我……我一直觉得你不是个小气的人啊,有这好东西,你说都不愿跟我说吗?就非要瞒着我?就算你不许我把书借走,我留在你家里看,总行吧?”
紫衣书生的样子把左狐逗得哈哈大笑,连手中的葫芦都放下了“不是做哥哥的小气,这本书……”老人憋着嘴摇了摇头,似乎是在咋么滋味,“这本书里面记载的故事,怪诞至极,我看了之后好几天都睡不踏实,小友你……不看为妙啊。”
霍小蛰显然听懂了老人的弦外之音,有些悻悻地坐了回去。常人看来,他似乎已经放弃了这本书,只有书生自己知道,他的脑子正对他窃窃私语:“没事,我们去凶肆里把它偷出来。”
“马县令为什么会对海岛上的一本笔记感兴趣。”薛煮剑问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你绝对不想与他扯上关系的人。”左狐连连苦笑,“我只见过他一次,自问也没得罪到他,不知为什么,他好像很不……”
老人忽然收住了话头,接着像是有人在无声中下了军令,三个人忽然转头,六道视线齐刷刷射向院子门口。
门外,夜色中悄无声息地浮出来三条黑影,他们静默伫立,毫无生气,犹如夜幕上新添的三道墨迹。
“哟,来了。”左望丘提起葫芦,从马扎上缓缓站起,他的动作很从容,仿佛对不速之客的事早有所料。外面三个显然都是高手,他却一点都不惊慌,甚至都没立什么功架,“那么,我照例问一句,今晚,你们愿意进门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