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仇?当然,我每时每刻都在想着报仇。可是想有什么用?在剪子村里王岱就是天。我其实早就已经预料到,我这辈子是报不成仇了,从古到今,在土里刨食屈死的还算少吗?就连我自己还不是朝不保夕。我这样劝着自己,每天都劝,我都快把自己劝住了。偏偏在这个时候,我遇见了“白衣先生”。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就是会命犯灾星,而“白衣先生”就是我的灾星。他第一眼就看出我有问题,他说我就差把“血仇”两个字刻在脑门上了。
他问我为什么还能若无其事地过日子,我回答说我报不了仇。他笑了,什么也没讲,但笑容里的意思明明白白:“你就是不想报仇,你就是舍不得现在安稳的生活。要不然,你晚上为什么还睡得着觉?你为什么还能说能笑,心安理得?”
我告诉你们,我听到他说话了。他虽然没有开口,但每个字都响在我心里了!我恼羞成怒,因为我没法否认,我就是害怕报仇,我就是贪图眼下的苟且。
我骂了“白衣先生”,跳着脚地骂,什么肮脏的词都骂出来了,那一刻在我眼里他比王岱还要可憎。
二那个人只是望着我,既不愤怒也不辩解,我从他眼里看到的只有怜悯,毫无恶意的怜悯。而正是这种怜悯让我忽然如坠冰窟,无地自容。
“你不用内疚。”他说,“世人都这样,不能除掉自己的软弱,就除掉见证软弱的目击者。”
“那你来告诉我怎么做?难道你能帮我?”我对着他一阵切齿冷笑,全身止不住地发抖。然而他回答我的也只有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不知道一个怎么样的人会有如此笑容,当我与他四目相对时,只感到两脚竟然虚软得难以站立,背脊一阵阵地盗汗。
我分不清当时我是害怕还是兴奋,因为“白衣先生”一口答应了我的要求,他甚至没有提条件,说心里话,那一刻我真把他当做替天行道的侠士了。
“我可以帮你报仇,没问题。当然,动手还是需要你自己来,但其它的事我可以帮你。”我跟你们说,直到现在我都会梦见当时的场景,我多希望那天能够有勇气断然拒绝,能够明确说出我是个懦夫,就算从此往后我每一刻都要生活在自轻自贱中也好。
案发那天王家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么说吧,我……我真不应该答应他,那时候我就已经是被他操弄的傀儡了,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我都身不由己。
又:有一个宋大夫过来叫走了魏错,对秦小阿的问询因此中断,秦小阿在自宅画地为牢,等待第二次问询。魏错告诉我们,秦小阿的父亲确实很有可能死于王岱之手,但秦小阿寻仇心切,有一些事情的真相也许并不如他所说。比如他的母亲在失踪前就已经行为反常,否则怎么会抛下两个孩子带着一尊石俑不告而别。至于秦小阿兄长的死,找到尸体的那天晚上很多人都在现场,包括魏错在内,大家都认为,只有失心疯才会在死后挂着一张这样的脸。至于他兄长冒死挖出的棺材,当时棺盖是合上的,躺在新挖的泥坑里,四壁上反常地挂满了蚯蚓。慑于王家淫威,没有人敢发棺开盖,于是当晚大家原样埋了回去,第二天王家又在掩埋处化了许多篇青词作为赔罪。据说王岱本来还想找游方道士回来看察一番,但因斯人早已不知所踪,最后只能作罢。
我问魏错,秦小阿父亲被杀后,就没有人出来说句公道话吗?他没回答,只给了我一个当地愚民标志性的微笑。
庾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