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姚总是广府人?”宋律齐冷不丁插话。
他这句话轻声丰富,缺少入声,懒怠日常的腔调。
女负责人捂唇笑,不太标准的广普道:“我是广府人,不怎么吃辣,旁边这位是湘南人,有什么口味重的菜,尽管招待他好了。”
郑希文趁机补话,介绍这里海鲜一类的特色菜,问有无忌口,对方答没有。
她调整菜系,终于将这劫渡过去。
服务生离开,郑希文在无人在意的角落倚回靠背,抬手准备喝水,发觉掌心一片湿濡。
科诺那边开场给了个下马威,连郑希文都看得出对方缺少诚意,可该有的应酬往来都没打折扣。
她不得不抿几口红酒,同时还要关注饭桌和客人,适时催菜、提醒服务生给客人换骨碟、添茶倒水。
晚餐结束,郑希文落后两步,跟着领导送走客人,背起手,低头盯脚尖。
脑子里绷紧最后一根弦,提醒自己不要忘记报销打车费。
“宋总,那几个经理都醉了,我叫了代驾,挨个送回去。您路上注意安全。”
酒品不错的市场部美女过来跟宋律齐打招呼,后者颔首。
“哎,小郑......?”美女看到不远处垂着脑袋的郑希文,一惊,回头看了看,为难道:“车上没位置了。”
“不用管了。我捎回去。”宋律齐说。
郑希文听到两人的对话,等美女走开,婉拒道:“不用麻烦,宋总,我叫到车了。”
宋律齐喝了点酒,牵嘴角发笑的动作都变得缓慢,耷拉眼皮,垂眸瞧她。
酒吧见了两次,名儿还没记住呢,就变成老板和员工。真巧。
拒绝什么,他很奇怪,他又不是黑心老板,对吧。
方助刚从泊车员手里拿到车钥匙,好言劝郑希文:“你一个女孩子,这么晚一个人打网约车回家,公司也不放心,对不对。”
郑希文再拒绝显得不识抬举。
她拿出手机,装模作样取消了根本没打上的车。
方助开车,郑希文坐副驾驶,上车后从随身的托特包里拿出两瓶苏打水,又拿出两包小袋的苏打饼干,一份转身递给后排的宋律齐,“吃点这个吧,解酒的,宋总。”
宋律齐抬手接下东西,没看她,却问了句:“诗人?”
方助瞄了眼内视镜。
您当时不也是临时工吗,郑希文想。
但她没说话。
短暂的沉默里,方助再次飞快瞄了眼内视镜。
郑希文把另一份苏打套餐送给方助,放进前排中间的空杯槽,抬头时注意到内视镜里折射一道视线。
路灯走马灯似的,浮光掠影一闪而过,那双眼睛隐在暗处,因为放肆招摇显得傲慢。
她低头避开。
宋律齐知道这意思是个人生活与工作公私分明,她不想有牵扯。
看见今天新换的行政人员是她,他倒不怎么担心,酒吧那两次,她都很会照顾人,更会照顾气氛,不让场上冷场。
只是没想到商务局这么青涩,紧张得像临时工拆炸弹。
“我以为你很擅长跟人打交道。”郑希文听见后排的人轻叹。
她有些尴尬,沉默片刻,解释:“擅长跟熟人打交道。”
“没参加过这种饭局?”
“很少。”
“行政部只剩你一个了?”
宋律齐正在拧苏打水,他语气里甚至没有流露一丝恶意,单纯好奇似的。
郑希文说:“我想体验一下商务餐叙里行政的功能。”
对话停顿数秒。
宋律齐咽下冷水,幽幽道:“你说话还挺气人。”
“不好意思,我喝多了。”
宋律齐哂了声,将水和饼干丢进扶手箱,懒得理她。
郑希文觉得也许把话题撂在这是煞他的面子,老老实实提问:“宋总,刚才散场时科诺的老板说下次约,下次还是我负责吗?”
“问你们领导。”
她心说我当然知道问领导。
宋律齐借着微醺醉意放空自己,坐姿随意,手肘撑在扶手箱上支着身体,聊赖地看向窗外变幻的夜景。
两条街的沉默后,后知后觉想到她是不想再次接手这种工作,他眉头微拧,向前瞥一眼。
副驾驶座位上的人没扎头发,刚将鬓边碎发挂回耳后,耳廓与顺直的发丝成为黑色剪影里的起伏。
没多久,郑希文到地下车,方助本打算调头,宋律齐看了眼前方不远处月光下的小山剪影,叫他绕点路。
刚拐过两道街口,有朋友打电话过来,他接起,恰好嗓子发痒,敲窗示意方助靠边停下。
车停,他讲着电话,推门下车,兜里摸出盒烟,咬在齿间。
“没,在外边呢......跟科诺那边吃了个饭,被放鸽子了,连理由都挺敷衍......”
按住砂轮,火舌蹿出,点燃烟丝,宋律齐两指夹烟,滤嘴处凹陷新鲜齿印,“我跟他们有什么好过不去的,我跟这地儿过不去......”
卫城晚上风大,烟灰燃烬就散落冷风,他掸了掸衣角,一抬眼就看到路对面穿过来浅色身影。
郑希文穿了件粉咖色风衣,两手交叉抱在腰侧,迎风往坡上走。
宋律齐咬着烟,换手接电话,瞥了眼空出来的左手。
一群人一起下楼那次,他垂在身侧的手忽然被人牵住,本能地皱眉想要甩开,因为介意那点可有可无的风度,哎了她一声——忘记叫什么名字了——她没反应。
他当下回头瞧了眼那天真懵懂的知名主唱,又顺着牵着自己的匀称手臂,看向身前的背影轮廓。
乌浓发丝散落,底下是杏色方领薄毛衣包裹的窈窕纤匀的腰臀线。
难怪他没当场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