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连宁一下便想到当年和亲的事。
两年前,外邦来朝。
父皇软弱,确实动过用女儿的姻缘来维系和平的念头。原本拿不定主意,是陈皇后吹了枕边风。
陈皇后不知打哪儿听来的闲话,说大公主若不和亲,那么就要轮到年幼的公主姜静玥头上。
那边的王子尚年幼,按年龄考虑,姜静玥确为更合适的人选。
陈皇后不愿自己的亲女儿受苦,所以撺掇着先帝将大公主定为和亲人选,以绝后患。
西戎那位皇子资质粗蠢,性也蛮横,姜雪却要嫁去和亲。
而今父皇已逝,贺国也来了一位皇子,却是同当年那位天差地别,这叫人如何能泰然视之。
她昨日说的皆是气话,只想给那对母女添堵,不曾想却坑了自己。
姜连宁听罢哭笑不得,“你这妒来得毫无道理,果然愈发孩子脾性。”
“臣妹不能如此比较吗?”
“且不说朕不是父皇,不会将妹妹送去和亲。就说那贺公子,虽为皇族,但依朕看来,他就算再出众,也同西戎王子不同,西戎王子是唯一的继位人,而贺霁忱却是最不受宠的儿子。”
“他若是下一任的贺国国君,或许可以同朕的姊妹相提并论,听说他的生母只是王后的陪嫁。”
不受宠,背后亦无母家庇佑,却有惊世之才,姜连宁怎么看都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危机四伏”四字大抵会始终伴随他。
姜连宁没有继续说下去,姜雪的心已沉到谷底。
嘎哒一声。
姜连宁将茶盅放下,“听说你后来又去寻他?”
姜雪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嗯。”
姜连宁起身向外走,“往后莫要去找人家的麻烦,他处境艰难,你该离他远些。”
处境艰难……
这一夜,姜雪又辗转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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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萧索,月上梧桐。
贺霁忱回到驿馆时,暮色已浓,馆内燃起华灯。早先接待他入京的冯主簿已恭候多时,见他入门来,忙迎上去。
“贺公子用过晚膳了没?本官已命人备了饭食,可要用些?”
按理说贺霁忱是贺国皇子,冯主簿无需这般低三下四,如此殷勤,这其中因由便在冯主簿与丞相府有旧上。
冯主簿的正妻与丞相府谢二姑娘的母亲是远房表亲,借着这层关系,他时常到谢府走动,因而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隐秘。
其一便有谢老丞相对贺国三皇子格外赞赏这一条。
老丞相是三朝元老,谢家又在那场宫变中力挺陛下,老丞相的态度很难说不是陛下的态度。
故而冯主簿不吝啬对贺霁忱释放善意,毕竟对人好些,坏处不见得有,但好处却是数不尽的。
京中捧高踩低乃是常事,他想巴结丞相府,光是私下走动还不够,得做点实事才行。在这位置上做了快五年,也该往上奔一奔了。
如此想着,冯主簿脸上的笑纹更深,殷勤地将人往内引。
“院子黑,您小心脚下。”
“对了,您的随身仆从与车马行李皆已安顿妥当,您身边那个年岁不大、心直口快的小侍从说您爱吃梅花糕,和人打听了店铺位置就去买了……”
贺霁忱脚步一顿,视线终于落了过来,他比冯主簿要高上一头,凤眸居高临下垂看过来时,竟叫冯主簿后脊微僵,感受到一丝震慑。
冯主簿再开口时,多了几分谨慎,“按章程是不该任他乱跑,只是他脚步太利索,馆内的差役没追上,此事就当破例一回。还望公子切莫到处宣扬。”
贺霁忱思忖片刻,轻声道:“小童顽劣,给主簿添麻烦了,在下会好好管教。”
视线移走,压迫感烟消云散。
冯主簿松了口气。
他见这三皇子沉稳从容,颇有定力,并不见受宠若惊与唯唯诺诺之态,心里掂量着,愈发觉得这位深浅难测,须得小心伺候着。
被婉拒了安排膳食的请求,冯主簿正要退下去,正巧宫中差人传旨。
冯主簿在一旁跪听,这不听不知,一听便对这位贺公子愈发敬畏,心里暗暗得意这差事办得妥了。
贺公子打碎了长公主一套最为心爱的茶具,陛下因着长公主娇纵跋扈的态度,遣人来送了许多珍奇物件与食物,对贺公子聊表歉意。
他们方才回来时便带了许多赏赐,这又是一批,可见陛下对其重视。
送走了中官,又将贺公子恭恭敬敬送回住处,冯主簿春风得意,下值去了。
房门关上,贺霁忱终于敛去面上的淡笑。
此刻的他换下了那副温和有礼的面孔,转而一副拒人于千里的冷淡模样。
他走到床边,将放置在榻上的绸缎包裹打开,露出里面的各种药瓶与麻布。各类药一应俱全,更多的是外伤药。
他的视线静静从那些药瓶上划过,半晌,在某处停下。
将其中一瓶握在掌心,食指与中指夹住瓶塞提起,凑到鼻前闻了闻,而后两指扣着瓶塞又盖了回去。
犹豫片刻,从怀中掏出另一个一看就十分金贵的、他从宫里带回来的药瓶。
同样的姿势闻了闻,果不其然,是一样的药。
这药是除疤痕的,对于伤口愈合效果不大。他曾研究过其中的配方,知道这药原料难得,制作不易,价值不菲。
他用过一次,便嫌弃其毫无功效,扔进药箱里再也没用过,当时还严肃地告诫了为他买来名药的下属:“华而不实,多此一举。”
现在姜雪让他用这药,祛疤的药。
男人冷淡的眸色中浮现出一丝疑惑。他低头望向手指,语气不确定,低声轻喃:
“很丑吗?”
两根手指受伤的地方已经结了痂,他摸了摸凸起的干硬痂痕,抿了抿唇。
犹疑半晌,还是打开了瓶塞,将药抹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