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祝福您。”沈淙学着宗教话语回答,同时心里还记挂着那位少年,于是向神父讲明了缘由,便见神父脸色阵青阵白。
“少年?傻子?”神父问。
“的确是智力有缺陷。”沈淙转身朝马车走去。
只是那少年被沈淙楼在怀里带了过来后,看了一眼神父,便咿咿呀呀地大叫起来。
神父也脸现惊讶:“谁把你打成这个模样的?谁?”
“城里的刑吏,打狗呢!”一边的康斯坦丁说,“我们东方的客人好心,不忍心这少年被打,怎么,神父您认识他吗?”
帕伊西神父颤抖地走向微笑的少年,几乎痛心疾首地伸出手,却在快要触碰到少年的脸庞时停下了。
少年怀里抱着狗,仍旧是懵懂地盯着神父。
神父深吸一口气,转身对几位小修士说:“带他进去,给他治疗吧。”
几位小修士张了嘴就想说什么,却见有外人在,便不情不愿地收了声,领着少年进了修道院。
康斯坦丁和沈淙下意识地相视一眼,但很快,两人又匆匆挪开了目光。
康斯坦丁红了脸,转身和尼古拉去牵马了。沈淙便领着王纯跟神父一起进了修道院,神父说马上就到了晚祷时间,主教堂内都是祷告的百姓和修士,不方便参观,还请沈淙和王纯和几位近卫军阁下暂时在修道院里的贵宾室休憩一晚,喝点热汤,吃点薄饼,香喷喷地睡上一晚后,翌日再参观。
Архондарик ——阿尔洪达里克,这是希腊正教修道院中的术语,指专门接待贵宾的客房,通常用于接待高级教士、贵族或重要客人,而普通朝圣者会住在“странноприимница”,也就是朝圣者之家。为了迎接沈淙等人的到来,帕伊西神父做足了准备。
骑兵们在村里找了住处,就康斯坦丁和尼古拉跟沈淙几人住到了贵宾室,康斯坦丁自己无所谓,但他跟帕伊西神父好说歹说让沈淙住了个单间,没像往常在驿站里面一样跟王纯住在一起。
一年轻人跟老头子住一起干什么?康斯坦丁宁愿沈淙的那个侍从住进去,但他转念一想,那侍从也太年轻了,并且长得还不错。
不行,沈淙必须得一个人住。
“反正大冬天的也没人会来朝圣。”他这样跟帕伊西神父说,帕伊西神父似乎有些心神不宁,便说随客人的便。
沈淙倒是无所谓,他一直在收拾行李和画具,这些事情都是康斯坦丁在安排,但当他得知自己和王纯的房间中隔了个康斯坦丁之后,他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了。
“王大人年纪大了,夜里怕是出什么事,我也好去帮衬。”他跟康斯坦丁说,“我能和你换个房间吗?”
“不行。”康斯坦丁毫不犹豫地拒绝。
“为什么?”沈淙费解。
“我喜欢那个房间。”康斯坦丁说。
沈淙懒得跟他计较,叮嘱好侍从晚上多注意王纯的身体后就回房了。
修道院的居所年代久远,散发没药和蜜蜡的香味,床是亚麻的,浆过很多次,硬邦邦的。沈淙拿了床长绒毯铺上,还没在床上坐热乎呢,就听房门敲了两下,康斯坦丁就侧着身子走了进来。
“怎么了?”他问。
康斯坦丁也不说话,扭捏地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一会,他说:“出来。”
“嗯?”
“出来一下。”
“好,我穿个衣裳。”
虽犹疑,但沈淙还是穿了披上了披风,跟着康斯坦丁走了出去。
“有什么事吗?”从住处出来,沈淙惊诧地发现原本灰蒙蒙的天色泛起了暖光。
“那个少年治到一半,跑了。”
“跑了?”
“嗯,就刚刚,帕伊西神父追了一路,没追上。”
沈淙担忧地说:“那他的伤怎么办?他连一件袄子都没有!”
康斯坦丁领着沈淙打修道院的侧门出去,指着一条道路说:“他就是打这里跑的,你如果想去找他,我一会儿去。”
“真的?”沈淙难以置信地看向康斯坦丁,心想这人心肠怎么这么好了。
康斯坦丁将目光挪移到沈淙在夕阳下淡粉色的面庞上,他心想自己定是疯了,在知道这是个男人的情况下,心跳还这样不受控制。
好似要为他那道心火添上一把柴似的,两人正站在树下呢,沈淙头顶上的某根树枝像得到了征召似的,不堪雪的重负,砰地一声从中折断。
“小心!”康斯坦丁下意识地将沈淙拉进怀里,树干啪的一声落在沈淙身边。
沈淙和他贴了个满怀,额头撞在康斯坦丁的颈窝里。
刹那间,残阳像打翻的铜壶,将最后的热红酒色泼向雪原。车辙泥浆化为熔岩,教堂金顶燃烧成火炬,连马匹呼出的白雾都染上血丝般的淡红。
但这一抹霞光只持续了三次心跳,第一声为了距离,第二声为了爱情,第三声为了命运。
此后,蓝灰色的冬夜便用天鹅绒斗篷罩住大地,唯余雕花铁门门上那盏牛油灯,在雪地上投下不断破碎重组的橙色光斑,一张一合,像撒进贝加尔湖的渔网,拢住了两颗心。
沈淙抬头,看向抱住他的康斯坦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