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音，你可知徐州水患？那可是由宣王保举之人，他不过保举一人，便出如此通天之纰漏。你可知傅阁老保举过多少人？文臣武将数不胜数，数年来，却从未出过纰漏。皇上动不了阁老，天子要靠他，要靠他用的人。”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才是最难的事。想要削势不容易，更遑论杀之！”
程府京中宅邸，乃蒙御赐，亭台之胜，冠绝京师。然此刻，满目芳菲，竟无心赏览。
“音儿，你两位哥哥恐候你良久，去看看他们罢。”程如林一脸疲惫。
程徽音自知这是父亲在支开他，不想父亲再多添烦恼，只得点头，“那女儿去看看兄长。”
望着程徽音的背影，程如林步履匆匆赶去见陆氏。甫一推开门，程如林一下就愣住了，他望见自己的妻子毫无仪态，状如疯妇一般呆坐在地上，散乱在一旁的是珠翠钗环。
当看见程如林的眼睛时，陆氏手指颤抖了一下，她每看程如林近一步，心底便重了一分。
“夫君，皆是我对不起你，是我连累了程家。”终是悲伤难抑，陆氏直直跪在了地上。
“你何错之有啊？”程如林惶遽上前扶起自己的妻子。
陆氏掩面而泣，“夫君，你不如休了我罢。这京城，你带着我……”
“可是皇后又说了什么？”
在程如林一遍又一遍地追问声中，陆氏双目紧阖。
一个时辰之前，于坤宁宫中。
皇后凤冠委地，拉着她的袖子，苦苦哀求，“云舒，救救我的儿子。”
陆云舒被扯得一个踉跄，“皇后此话何来，那三皇子好端端的…”
“不……不是的，近年来，皇上待我恩宠渐弛，或许是貌美如花，娇艳欲滴之女数不胜数，抑或是皇上早已厌倦了我，年少之情早已烟消云散。近日来，傅阁老劝陛下立储，我原以为他不会犹豫的，可……陛下欲宣王荣登大统。”
“我从未想过我的儿子登基做帝，偏偏……去年冬猎，我一时不忍用马鞭抽了她，害她丢了一个孩子。”
“为此，陛下对我亦是雷霆大怒。若是日后，我有何不测。还请你，护好他。”
“若是可以，我想请你，护他……登基。”
后宫中秘辛就如此宣之于口，陆氏静静看着眼前的皇后。她言语平平，表情亦淡然如初。直至她抬头而望，满眼泪水簌簌而下。
此刻，君臣光景一别往昔。
“如果云舒不帮我，我就只能……挟恩图报了。”
兀自听到这个名字，陆氏如遭雷殛，嘴里喃喃着：“皇后……皇后欲以恩求我，求我要你在朝堂上，扶三皇子为……”
“太子。”
两字重重落地，程如林目光震荡，他亦是愣愣坐在了地上，半晌，他忆及今日宫中之事，长叹一声，“罢了，我程家今日踏入京畿重地，已然是退无可退。”程如林双目紧闭，“若非要入这激流，当勇进。今番太子无非是宣王或者三皇子之中所出，那不如，二人之中择明主。”
“亦不愧对我国、我朝……”
陆氏摇摇抬头，一脸不可置信，“夫君，此步踏入，我程家危矣！”
程如林遥遥看向窗外，“我由甘州自此，颇为惶恐。觉程家之命运如同浮萍，望于风云之际护我一家之安危。直至，我今日在朝上，才知我朝积弊至此，已是羸弱之躯。不想，我程家浴血奋战，所护之朝廷竟是如此可笑。”
“夫人，我见之，心痛呐。”
“无论皇上宣我程家来京到底所为何事，我尚且不知。但我会尽皆所能，护好你与三个孩子。”
陆氏眼泪终是夺眶而出，双目紧闭，点了点头，“夫君……若你当真是想好了，我亦愿往之，同生共死，亦无怨矣。”
程如林见自己的夫人，心如滴血，他伸出手，紧紧握住，“夫人，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程家三兄妹，犹未知父亲母亲所谋之事，将是何等凶险。
程徽彦遥见程徽音，兴奋高喊了一句，“小妹！”
“二哥！”程徽音亦是有些激动，忘形趋前。
待走进亭下，方才看见一陌生男子，正仰卧于长椅之上，把玩兄长佩剑，剑坠乃是她精心雕刻之如意玉佩，临别前嘱咐二哥的生辰贺礼。
程徽音环顾了一下二哥，程徽彦欣然介绍，“这是傅阁老的公子，傅溪亭。听闻你于宫中救了公主，想过来听听今日之事。”
“我倒不知二哥来京短短几日，便教到了新朋友。”程徽音觑了程徽彦一眼，思傅溶月之祸方息，尚惊魂未定，如今又来了一个傅溪亭，想必亦是难以应付的主。然此刻难与兄明言，唯觉忧思纷沓，百虑攒心。
“此乃令妹？纤纤弱质，竟有如此本领！”傅溪亭看向程徽彦，眼睛里尽是疑色，思忖片刻忽作佯怒，“程徽彦，莫不是你小子诳我？”
程徽彦愕然，遂即拊掌哈哈大笑，“吾妹岂止容色殊丽？纵骑射剑术，亦不逊于我。若我与她较技切磋，当竭十二分之力，方可不败。”程徽彦腰间玉带钩，随其倾身撞上石案，发出清越之音。
听二哥越说越没边幅，程徽音自是有些羞赧，脸色红润如朝霞映朱颜，轻扯二哥的袖子，“二哥！”
程徽彦被逗得莞尔，“傅公子，小妹与家人分别多时，恐难陪你，君且改日再访。”
“改日自是无妨，然何遽下逐客令！”傅溪亭有些急色，被程徽彦扯着向外走，仍不忘匆匆大喊，“三妹妹，明日我带你逛逛京城……你可否教我骑射！”
眼见着他的身影越来越小，程徽彦还回身轻拍，“三妹妹也是你能叫的？我可告诉你，莫打我妹妹的主意！”
程徽音脸色微红，“二哥，你莫要胡言！”
家眷实团圆，程徽洲隔窗遥望弟妹言笑晏晏，也是笑意爬上眉梢，他看着自己雕刻的木簪温润如玉，此乃兰若寺古树所斫，愿护小妹岁岁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