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程将军战功赫赫,三年前浴血奋战,曾救无数百姓免于流离失所。”裴景之如实答道。
啪——
清脆声悠扬,一个缠枝莲纹压手杯被摔在地上,碎瓷片自阶前一直溅到裴景之面前。
“程徽音倒是好算计!藉由她父亲之死,身入诏狱血书一封,便想以此告诉天下,告诉朕,宣王是由她程家所救,王朝是由她程家所救!要朕、要宣王、要天下,皆念及程家恩情!”那件丧袍被狠狠摔在了台面之上,成摞的奏折哗啦啦地掉了下来。
三年前,由于宣王带兵失利,瓦剌大军直奔京城腹地,破竹之势如入无人之境。程家背水一战,死守京城,数万士兵视死如归、血洒疆场,方使这命悬一线的百年基业化险为夷。
程家二公子,亦因此慷慨就义。
成也此战,败也此战
古往今来功臣名将多遭皇帝忌惮,下场往往是惨死于沧桑。故有古言:功高震主者身危,名满天下者不赏。
“她想凭天下舆论相胁,朕倒要看看,届时人证物证摆在面前,她还能这般牙尖嘴利!”兴宗帝字字凌厉,声音又冷又狠,“速召固原、宁夏两镇的总兵回京受审!”
赵歧山所上之书已是言明,与瓦剌之战是在甘肃镇,程徽音求援时绕开邻近的固原、宁夏两镇,舍近求远去了榆林镇,致使战机贻误,伤亡惨重。
今回首望程家谋叛一事,身陷局中者,上书弹劾者,皆曾蒙阁老傅言松提携之恩。环环相扣之巧妙,令人不得不深思。
裴景之喑哑应了句:“奴家明白。”
九边军镇乃北边第一道防线,是兵力最为强盛之地,以往总督的位置一直都是宣王的人。三年前,才落到了程家。兴宗帝此意,已甚明矣,欲宣王重掌九边军镇。
可如何要一个被救回的俘虏,名正言顺地接管得胜回朝的将军手中兵权?
唯有一死!
“陛下切莫动怒,当心伤了龙体。程家如今与东宫仍有着婚约,太子视她如珍宝,莫不如等太子返京后,再做决定不迟。”
裴景之的话由急渐缓,兴宗帝的脸色也逐渐舒展开来,随后点了点头,缓缓道:“起来罢。”
裴景之踏出乾清宫时,已是正午时分了。他刚刚服侍兴宗皇帝歇下午休,呼啸而过的北风,吹起他的袍角,云烁上前递了一手炉。
“程家一事,太子必会快马加鞭返京,务须拖住他,愈久愈好,只是不可误了除夕之期。”裴景之拢了拢领口,嘱咐道。
兴宗帝声声质问,犹在耳畔震荡。
程家与太子由一桩婚事连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三年来,一人主政,一人征战,朝中声望日隆。然君心难测,猜疑常生,又岂能对二人轻饶素放?更何况,那程徽音是太子心尖儿上的人,此事一出,必会与兴宗帝针锋相对。
陛下雷霆之怒下,轻则东宫易主,重则骈首就戮。
裴景之缓缓走着,却是心乱如麻。思来想去,无论如何都要在太子归京前,了结此事。
北风渐息,又开始落雪了,冰晶落在脸上,裴景之的心也跟着渐渐平稳了下来。回到司礼监,他屏退房中之人,只留下云烁一人。
“将龟息丸备好,若是在太子归京之前,此事仍无转机,便以假死之法救她出来。”裴景之言语坚定。
他将大氅扔到了圈椅上,看着明锡火盆之中明暗不一的炭块,眸中像是燃了一团火。
“督主,忧思伤身,程姑娘定会化险为夷的。”云烁斟了杯茶,递了上去。
裴景之手指摩挲着杯上的青花灵芝纹,望着茶汤里上下漂浮的茶叶,回忆中春日飞絮萦绕心间。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见裴景之未说话,云烁刚想退下,猛然想起了什么,去而复返道:“刚刚下人来报,傅溪亭想要进诏狱,看望程家之女。”
闻言,裴景之怔住,喃喃道:“傅溪亭?傅阁老的小儿子?”
云烁点了点头,而后双手奉上一封密信,“对了,这是太子此次巡视江南后的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