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走上前迎接,笑道:“娄少傅,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一切都好。”娄卿旻回他的言语淡淡的,没有高高在上,反而比较恭敬,“深夜冒昧来访,大人莫怪。”
周鉴摸着下颌的胡须,忙摇头,“不会不会。”
而后二人轻车熟路地坐到木案两侧,侍女为他们上了一盏茶,依旧是华纪专产的云华绿茶,周鉴指着冒着热气的茶杯,道:“天气寒冷,少傅大人喝杯热茶暖暖身。”
娄卿旻琉璃棕的眸子微垂,盯着茶杯,点头谢过。
周鉴品了一口茶,按捺不住了,抬头问道:“不知少傅此次前来是有何要事?”
娄卿旻白皙的手指摩挲着杯壁,感受着热茶传出源源不断的温度,身子暖起来,见人如此明事理,他便略过寒暄,直白地道了出来:“在下听闻国君给大人派了辛苦差事,想问问有什么可以是在下能帮的?”
辛苦差事,一听便知是王酉铭。
娄卿旻目的太过明显,周鉴一时不知怎么接话,室内便沉寂良久。
过了一会儿,周鉴才找到托词:“少傅大人毕竟不是燕国人,插手此事怕是不妥。”
娄卿旻面上似笑非笑,眸子紧锁住中年男人的面庞,道:“大人与赵司寇已经查了数日还未有任何进展,想必是被人用障眼法迷住了。”
话音刚落,周鉴眼中闪过狐疑。
障眼法?莫非他也知晓木炭变成碳灰的事?
周鉴登时意识到眼前人不一般,立刻半眯着眼,细细打量着娄卿旻。他为官多年,也晓得有些人表面看着淡漠如君子,能进能退,看似不起眼实则隐藏至深,极其有主见,关键时刻将变成操控整盘棋局的执棋者。
不出意外,娄卿旻正属于此类人。
周鉴不禁想起先前娄卿旻在大殿上与国君对峙的场面,那时的他可是丝毫不占下风。他也晓得娄卿旻入朝为官短短几年便为华纪立下诸多功劳,偏偏还十分忠心。
此等贤才,着实不是一般的人。
一想到此人或许是王酉铭案件的突破口,周鉴也不管他是不是燕国人,忙不迭开口求一个答案:“少傅此言何意?莫不是知道些什么?不如敞开天窗说亮话吧。”
娄卿旻想起方才路上暮均与他所说姜宣同给他们送信之事,意味深长地点明:“若在下没猜错,王堃那夜所埋之物大人应悉数挖出。原本的木炭忽然成了碳灰,大人心中应是不好受的吧?”
“你怎知……”那是碳灰?
周鉴心中忽然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他道:“莫非少傅大人知晓木炭的去处?”
娄卿旻没言语。
周鉴叹了口气,又道:“娄少傅若知晓真相,烦请与我透漏半分。国君让我等调查王家,若是找不到他们藏匿木炭之地,这件事便会不了了之。百姓们都是有苦不能言,怕的是躲过了今年,躲不过明年。”
娄卿旻还在卖关子:“大人可知木炭的用处,除了生火取暖、冶炼兵器,还能作何用处?”
话毕周鉴开始思索,木炭是达官贵人们冬日取暖专用的物什,也是烧火做饭冶炼兵器的重要火源。
鲜少有人知晓它更是去味去潮保持干燥的好东西,还能反复使用不浪费。
去潮。
哪里需要去潮,自是那暗黑不见光明的地方。
王家上上下下都查过了,甚至连王堃所负责的制盐之地都查过,到处都没有木炭的踪迹。
众人从未发现过木炭数量的大规模缺失,那定不是一朝一夕能运走的,如此看来,他们必然是抓住机会便运走一批,长此以往,积少成多,他王家自然也就拥有全燕国最多的木炭,便也能控制每年冬日木炭流入百姓家的数目。
更何况国库钥匙在王酉铭手中,他自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忽然想起王家每月总有那么一两日的祭祖之日,或许那木炭便被他们藏到众人都想不到的地方——王氏宗族的祖坟墓穴中!
木炭可以去潮,保持干燥,就算放置于墓穴中,来年取出晒过还能继续用。更何况,若非娄卿旻提醒自己,任他想破脑袋都不会想到此处。
前路骤然明晰,周鉴忽然大笑:“老夫知晓了,此次多谢少傅大人指点,待解决此事,定会好好重谢你。”
帮人解决了难题,娄卿旻随之暗地扯了扯唇角。
今日来此,就是要周鉴欠他一个人情,日后能为己所用。
事情解决,娄卿旻准备离开,他漫不经心地抬眼,眸子忽然瞥见周鉴手中攥着一块东西。
从方才进门他便注意到周鉴袖子旁放置的东西,有些眼熟,曾经见过。眼下男人将其抓在手中,他免不了好奇,便开口一问:“见大人手上一直拿着此物,是作何用?”
周鉴点头,若无其事地笑笑,解释道:“此物乃八卦锁,据说不费蛮力解开便能看到内里的机关,这是我儿远行时淘来的玩物,让我解闷用,但迟迟打不开,老夫心里别说玩了,反而更闷更焦灼了,不知你可有解开的法子?”
“在下可一试。”
说罢,他从周鉴手中接过八卦锁,拿着它左右看了许久。
八卦锁是由铁制造而成,看似四块铁实际是由两块铁加上中间的铁柱拼在一起的,纯铁之物,拿在手中沉甸甸的。娄卿旻方才前后左右翻看过,见到中间的缝隙与铁柱,他便了然。
他回忆着先前的解法,将其放在桌案上,而后指尖抚着八卦锁的两端,让其顺时针转了一圈后,又翻了个面,再次旋转一圈,咔的一声,两块铁中间凸起了一层。
他轻描淡写地抬手,直接将两块铁分开,递到周鉴眼前。
周鉴满脸震惊,他大喜:“竟真的解开了!”
“少傅大人果然聪慧过人,随便一件事都能手到擒来,老夫实在是佩服,佩服啊!”
娄卿旻被夸得有几分报赫,忙接话:“大人过奖了,与您先前的功绩比,在下属实是小巫见大巫,雕虫小技罢了。”他也是先前在朝饶那里接触过此物,便也无意中得知此物的解开方法,想不到今日能派上用场。
二人告别,娄卿旻便准备启程回去。
周鉴将其送至府门前,还是忍不住又夸了嘴:“娄少傅正处风华正茂时节,还有大把日子建功立业,寿终正寝时谁高谁低还未可知,不过既然你今日帮老夫解了疑,日后若有什么需要老夫帮忙的,尽可来找我,千万莫要见外。”
冷风呼啸,衣袂飘飘,娄卿旻才感觉到冷。他接过暮均手上的披风,将其披在身上保暖。最后十分有礼节地朝周鉴一拜,“那在下便提前谢大人,还望日后多多相助。”
周鉴哈哈一笑,“自然自然!”
目送娄卿旻骑马扬长而去,他依旧久久不回神,想到男人的聪慧与心计,暗自叹道华纪能拥有此等人才,日后定会更加强盛。
而身为华纪的附属国,日后自是也能沾上几分光。
他后知后觉,想到国君燕融求娶朝弦一事,先前觉得是失了理智,如今才发现,那步棋果真是最好的未雨绸缪。
只是可惜了华纪的嫡公主朝颜,竟要嫁到普桑那蛮横之地去,若不然他定要撮合朝颜与那敬文君燕晤联姻,如此更是亲上加亲,好上加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