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他也有毒舌之时。
依稀记得她刚拿起棍棒与他对打的头几日里最是困难,因动作不熟练反应不及时,她总挨打。平白挨打,内心总有不悦。
娄卿旻总能在她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不想继续下去的时候,淡淡唤她一句殿下,而后用最热忱的声音说出最冷漠的话:“若坚持不下尽管回去便好,殿下是公主,就算半途而废也无人敢笑话。”
是公主,便可半途而废?
这哪里是安慰人,分明是在嘲笑她。
朝颜气急了,知道他话里有话,但也不好与他吵架,故而忍了下来。
已经坚持了这么多天,身心俱疲,四肢也酸痛不止,忽然挨打,是人便会有挫败感,哪里知道娄卿旻是如此冷漠的“师傅”,不能让她有丝毫的懈怠,一边让她身体受累,一边说着寒心的话摧残她的心。
也不知是激将法对每个人都管用,还是朝颜那股不服输的气,她偏不放弃,偏要学成,练到后期还主动提出每日加练了半个时辰,宁可累死也不罢休。
每日练出一身汗,回去沐浴更衣之时,身上触目惊心的红痕日日添新,又累得没心思用膳,腰际细了整整一圈,看得槐夏直心疼。
而朝颜本人丝毫不在乎什么伤痕,她已深陷其中,上午练武下午看书,整个人云里雾里,分不清昼夜。有时夜里做梦都在孜孜不倦地下腰、勾掌、压腿、劈叉等动作,甚至都梦魇了,在榻上坐起身来,闭着眼睛都能做一套动作。
不知不觉过去了半月,眼看着腊月快要过完,临近年关,昼夜气温不断下降,怕朝颜受冻,娄卿旻特意减少了练武时辰,偶尔还会让她歇息一日,到殿内品茶暖手,还美其名曰这是她认真学武的奖励。
这日,朝颜一进到娄卿旻所居的宫苑内便见到廊台下站着十分端正的人,她突发奇想来了兴致,快步跑到树下取来木棍便朝人直直奔去,一套动作利落,行云流水,步伐也极快。
木棍夹着冷气直逼娄卿旻而来,气势如虹的模样吓了男人身旁的暮商一跳,刚想拔剑便被娄卿旻一手拦下,娄卿旻将其推到身后,眉眼间一副了然模样,他半眯眸子看着木棍快速逼近,在距离他脖颈间只差一拳距离时,迅速向后弯腰躲过了朝颜的攻击。
二人纠缠到一起,槐夏与暮商才意识到他们是想比试比试,纷纷自觉地跑到远处观战,而娄卿旻则是赤手空拳将朝颜引到庭院中间。
起初朝颜未用尽全力。
后来忽然有些失去理智,将棍棒当作刀剑,将眼前人视作曾经伤她的十廿,怒气飙升到发顶,眼底尽是厌恶。
她要报那一刀之仇!
脖子上那道疤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曾经是个只能任人宰割废物。前世的惨死结局浮现在眼前,她深恶痛绝,愤恨不已。从前没本事保护自己死便死了,但眼下却不同了,她可以自立了,也有力量保护自己。
手中武器令她心安,这也让她出手毫不心软,每一下都用尽全力,直捣要害,逼得娄卿旻用手臂白白接下一棍又一棍。
见每棍都实打实地落在男人身上,朝颜心间生起一抹快感,十廿与前世凶手的模样在她眼前不断转换,她越是能打中人,心中那个隐忍许久的雄狮便越来越激昂,不断叫嚣着想跑出来与人一决高下。
她陷入迷局无法自拔。
直到又一棍打在身上后,娄卿旻痛得闷哼一声,朝她眉眼间看去,见她面上愈发冷漠,出手极凶,瞳孔却呆滞成一团。
不对劲,很不对劲。
思及此他没再让着她,拿出自己七成实力去应对她,哪知朝颜变本加厉,二人又对打了一个回合后退散开来,娄卿旻离她很近,朝颜用力挥棍不想这次落了空,二人擦肩而过,朝颜忽然愣神。就在此刻男子一个回首便制止住她,将棍子一把夺了过来。
失去木棍后的朝颜像是盲女一下子失去盲杖,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仰去,脚下动作到一半也忽然没了力气,直直地向前栽去。
娄卿旻一把将棍子丢远,急忙转身去接朝颜的腰身,刚将人揽入怀中,不想脚下没站稳,转了个圈后二人一齐向地面跌去,摔在地的前一秒,娄卿旻一个伸手将少女又拉近了些,自己则是背朝坚硬的石子路,摔了个彻底。
后腰一阵疼痛,耳边传来刺啦一声,似是衣衫被划,娄卿旻却顾不上自己,揽住还在发怵的朝颜,匆忙关心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朝颜仿佛魂体出窍,听到男人这句话后归于原位,后背刹时泛起寒凉,身子打了个冷颤,她想退却无处可退,这才发觉自己在娄卿旻的怀中。
温暖的体温顺着衣衫穿透过来,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狭长的眼睫微抬,见本该离她三尺的男子却近在咫尺,瞬间惊了一跳,一把推开人后便自顾自地起身,背过头去不再看他,言语带着愠怒:“男女有别,大人是做什么?”
一旁的暮商看不下去了,插嘴解释道:“分明是公主殿下您……”
娄卿旻一个锐利的眼神扫过去,暮商便立刻闭住了嘴巴,他自己站起身。
“殿下方才似乎是走火入魔了,对臣下手时丝毫不留情面。”话毕,娄卿旻缓步走到朝颜面前,撩起衣袖,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只一瞬便又收了回去。
朝颜匆匆扫一眼便看见男子那比普通女子的还要细腻的肤质,但她此刻却无心观赏,满眼都是细嫩皮肤上渗人的红痕与青紫印记。也不知方才是发什么疯,竟不顾眼前人是谁,胡乱打一通,真是着了魔。
朝颜自知有错,心中很是内疚。她不敢直视娄卿旻,连忙伸手抚上额挡住自己半张脸,对这边的槐夏使了个眼神。
槐夏一看便懂,登时跑了过来,搀扶住朝颜。
朝颜摇了摇脑袋,装作身子极不舒服的模样,整个人都靠在槐夏身上,而后转过头对着娄卿旻有气无力地说:“抱歉,大人,方才不知怎地控制不住了,总之是我的不是,我向大人赔罪。但我现下感觉有几分头晕,今日怕是不能再操练了,还请大人放我一日假期,待我修养回来后定好好补上。”
说完,她不等人回话便拉着槐夏的手落荒而逃似得离开了。
“殿下。”男人又唤了她一声。
朝颜生怕男人看破她的伪装,慢慢转过身子,一脸虚弱,语速极慢:“大人还有何事吩咐?”
“殿下切记,与人对打时可以有情绪,但不能完全被情绪所操控而失去理智,那不好。”娄卿旻站在原地,义正言辞地说出这些话。
朝颜有错在先,自是不反驳,连忙点头,“好,我记得了,谢大人提醒,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