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朝颜还颇为佩服娄卿旻那缜密的头脑,迫不及待想知道燕国国君今日之举还有什么别的意思,又想听一听他对阻止燕国覆灭有何高见,“大人,恕我愚钝,要如何见机行事才好……”
她刚问出口,忽然听到远处几位宫女的大声呼唤,“殿下!公主殿下!”
朝颜收起求问的态度,转身看了去,见她们急急忙忙朝二人奔来,对她道:“王后召您去少寝宫,说是泉城城主入宫了,要见您一面。”
炎炎烈日,二人不知不觉已经交谈了许久,见宫女来了娄卿旻也没再接话,眸光深沉地看了朝颜一眼,示意让她先去赴王后的约。
许是那一眼确确实实让朝颜心安了下来,她当着宫女的面对男人垂首行了一礼,“大人我先告辞了,您路上慢些,改日我再去拜访您。”
娄卿旻亦是抬手作揖,身后暮商随之一起,道了句“恭送殿下!”
朝颜随宫女一齐离开,娄卿旻悄然无声地站在原地目送,直至她的背影愈来愈远,他心中跳出一道疑虑,泉城城主与朝颜非亲非故,为何要点名见她?还是他知晓了姜宣同将朝颜掳上府之事?
“大人,殿下已经走远了,我们何时离宫?”
身侧暮商见公主的背影消失在眼前,而自家大人还未回神,还盯着公主离开的方向看,忍不住出声提醒他。
娄卿旻睥睨了他一眼,语气冷如冰:“去司寇大牢,我要见姜宣同。”
瞧瞧,又气了。
暮商又一次发觉自家大人一遇上公主便像个活生生的人,有情绪有脾气了。只要与公主有关他便会有别样的情绪,终是男子与女子,如此一来一往,关系迟早会变得不一般。
不过纵使他心中有无数逾矩的想法也根本不敢道出口,万一大人恼羞成怒迁怒于他,他的生涯也到头了。
故而一刻都不敢耽搁赶快将娄卿旻的马牵来,二人上了马,离宫远去……
不见天日的牢房中,时不时传来几声动魄惊心的惨叫。
喧闹环境中,独留一处静谧之地。
姜宣同虽是国君下旨要重点关注的要犯,但因着城主父亲的缘故,又加上他中毒无法自理,便被安排在一处相较于其他人更干净的牢房,还配有专人看守并为其熬药解毒。
娄卿旻从内城赶回来的时候已经日暮西山,姜宣同喝过解药还在沉睡中,不过他早已不似在自己府上那样不管不顾呼呼大睡了,反而变得警惕起来,是前半辈子都没有过的机敏。
一听到脚步声靠近他便睁开了眼,对上娄卿旻清明的双瞳,他瞬间清醒过来,“大人,您来了。”
今日之事姜宣同已然知晓。
娄卿旻在大殿上所言亦被宫人们一传十十传百,流到这人多口杂的牢狱中,姜宣同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也不悲悯,反而觉得这才是他的命,如草芥如蝼蚁,随便一脚便能被踩死,他不怪谁,但唯一让他痛苦的便是,自家父亲将自己的城主之印奉到国君面前求国君网开一面的卑微。
想到那样好的人为了救他却要抛弃所有,他便觉得眼下的自己生不如死。
“姜宣同,你怕死吗?”
阴森的牢狱中传入更寒凉的话,姜宣同恍惚觉得自己入了十八层地狱在被阎王爷问话,但眼前男人分明是个活的,他缓过神坐起身子陷入沉思。
许久后,他才接话:“怕。”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纵使死,我也不能连累父亲。”
也不枉先前众人为他求情,也算没看走眼。
娄卿旻高大身影挡在姜宣同面前,盯着他受伤的手臂看了一眼,面上有几分释然,道:“你有如此孝顺心性便是好的。”
“不过你切记,此次是城主大人奉上整座城池、还有公主为你求情,才赎回你半条命,如若不然,以你府上那些贩盐得来的银钱,你早就没命了。还有一句话送给你。”
“识人不清、遇人不淑统统不会有好下场,望你日后能长个记性。”
姜宣同懊恼地垂下了头。
时至今日他才真正认识到,利益面前无真情。
更何况他与王堃本就不熟,前两年还是王堃主动赠予他一枚罕见的玉璧,他才逐渐与之互相送礼走动起来的。不然他们一个所居东城一个在西城,八竿子打不着边怎么会一齐行敛财之事。
错了便错了,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姜宣同不想再思考王堃一家人,反而想到那日朝颜的伤,也不知她是否与父亲相认了,不然怎还未来牢狱中看他。想到娄卿旻与她好似有些关系,便问他:“大人可知朝颜现在何处?我想见她一面!”
“你不好好养伤,见她作甚?”
见姜宣同被自己一句话唬住,娄卿旻忆起二人先前假拜堂成亲一事,面上染了几分薄怒,语气明显不悦:“本官奉劝你收起那些小心思,公主的名讳不可随意亵渎,她也不是你一个罪人能肖想的。”
牢狱中蓦地一片清静,姜宣同笑出声:“大人您想到哪儿去了?我何曾说过肖想她?”
“朝颜的母亲,也就是华纪国的先王后,乃是我的亲姑母。大人,您知晓亲姑母吗?我二人是实打实的堂兄妹!我承认先前确实是我色迷心窍与她假成亲,但我对天发誓,我从未对她做过任何男女间的亲密举动,在这件事上我并未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至于我今日说想见她一面一是要感谢她救我一命,二是告诉她我们之间的关系。”
话说完姜宣同忽然反应过来,眼神直勾勾望向娄卿旻,连连摇头,“不对不对,大人你为何如此关心我对她是什么心思?”
“怕不是您对朝颜存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吧?”
毕竟有句话说,心什么样,看人便什么样,娄卿旻如此替朝颜的清誉着想,难道不是过于关心朝颜?难道不是倾慕朝颜?
朝颜如此美貌过人,又聪明机智,还将他耍得团团转,任哪个男人见了都会忍不住侧目吧?若非知晓她是他表妹,他定是要将这样为数不多的美人娶回府好好宠着的。
闻言娄卿旻剑眉紧蹙,生怕被人污蔑似得,拂袖侧过身子不看姜宣同,冷漠道:“简直胡言乱语!”
姜宣同见娄卿旻反应实在异常,很像他年轻时被戳破心事还不承认的恼羞成怒。姜宣同便觉得自己在男女之事上压娄卿旻一头,偏偏不想如他的意,非要点明:“如何?被我说中了?”
而后又将自己当成朝颜的长辈,盯着男人左看右看,摇了摇头,“不过我不允,坚决不允!你脾气如此难以捉摸,朝颜嫁给你定免不了受气,我不准许。”
“姜宣同!”娄卿旻十分严肃地唤他。
“君子应慎言。公主是待嫁之身,你不要胡乱将我二人攀扯到一起,若传出去有损王室颜面。”他义正言辞地说完,面色涨红许多,表情极其认真。
姜宣同下意识小声嘟囔了一句,“我可不是什么君子,我是病子,不过大人您还真是个死板的君子。”
他在娄卿旻看不到的背面默默瞥了他一眼,眼神带着不理解与不屑。
姜宣同自幼时起便接触过许多无法道出口的王廷秘事,对世家早已不似从前阿谀奉承的模样,或许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不知怎地,与娄卿旻说完这几句便感觉伤口处隐隐作痛,而后他自发躺下,还是忍不住嘲笑眼前人:“大人,恕我多嘴,王室颜面与大人您有何干系?怕是身为公主的朝颜都没您这样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