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在后窗听了许久,算是明白其中之事了。兜兜转转、变来变去,姜宣同最终还是免不了与娄卿旻的人合作,但普桑人不是那样好糊弄的,一枚玉佩哪里能定罪,要的是攻其不备,准备好证据当场拿下。
她缓缓迈进屋内,轻言道:“我有一个主意可以让你将功赎过,你且听听再做决定。”
“你个弱女子安分待在后院便行了,莫要插手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小心惹祸上身。”姜宣同时隔多日再见到朝颜的这一瞬真的把自己当作她的兄长了,话里话外都软了不少。
“弱女子?不也照样把你耍得团团转么?”朝颜眼眸弯弯,笑颜如花,不再去解释男女差别,只用行动证明,“你听完再考虑是否要拒绝。”
说罢便凑近姜宣同,坐在案前与之慢慢讲来。
……
渐入初秋,温度骤降,久旱的燕国终于迎来一场夜雨。淅淅沥沥的雨滴透过窗缝渗入房内,为其带来一丝潮湿的气味。
城东酒肆中,主仆三人在屋内商议大事。
暮商、暮均二人安安静静站在屋中央,娄卿旻坐在案前,身上的淡青色直袍与夜色相融,骨感分明的手指拿着姜宣同府上人送来的竹简,借着微黄烛火细细端详着,片刻后抬眼看向二人,“鱼已上钩,该收网了。”
“暮均这两年时常游走燕国,早已在外城混了个眼熟,定是不能再出面。”而后视线落于暮商身上,淡然道:“明日便由你替我赴约。”
“定不负大人所望。”
闻言娄卿旻轻轻颔首,盯着手上的竹简陷入沉思。
朝颜去了这些时日没传来半点消息,想必是被姜宣同的人监视了,暗卫说她非但没有生命危险,整日还在府中自由游走,也不知姜宣同对朝颜如此客气,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又或者朝颜又抓住了姜宣同什么把柄?
一切明日便能知晓。
天公不作美,夜雨持续了整宿还未停歇,倾盆大雨一直下到众人约定的辰时才逐渐转为细雨。天气阴沉,淅淅沥沥的水汽漫延整座城池,厚厚的乌云铺满了天,大批守卫队收到命令早早来到酒肆,顾不上整理被淋湿的衣物便偷偷隐在暗处,一场腥风血雨即将发生。
姜宣同为了赴今日之约还特意换了新裁的衣物,十分惹眼。燕国人普遍喜爱橘色,姜宣同更是对橘红琥珀色情有独钟,这种颜色神似喜服,穿在身上也将他衬得神采奕奕,更显俗世人情味。
赴约地点就在他姜府不远处,用不了半注香时间便能赶到。他带了几个贴身侍卫和一个会武的暗卫,便撑着油纸伞顺着无人长街赶到酒肆。
刚坐到里间没多久,侍卫传话说来人了。
姜宣同昨日将朝颜的那番话听了进去,今日也算有备而来,故而见到对方时也不那么惊讶。
来者是个年轻男子,乌发被玉簪束起,衣着样式简单但袖口与交领处用了真丝,皮革腰带上有一截灰色骨质带钩,右侧还悬着枚碧白无暇的玉佩,如此可见身份定不简单。姜宣同本以为这老板与他一般无二是位公子哥,不想眼尖瞥见他手中紧握着的佩剑,再看这人面无表情站在远处,着实让他觉得难以接近。
姜宣同没有缴械的习惯,但他却有埋伏暗卫的习惯,他懂得惜命,也秉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会撕破脸。
但今日恐怕真要对不起眼前人了。
姜宣同收回视线,刚想与人搭话忽然瞥见自己身侧眼熟的人,不正是昨日给他提议的朝颜么?他心下一惊,瞳孔紧缩,心道这姑娘简直胡闹,明知道今日情况不一般还偏要插进来一脚,实在是给人添乱,一会儿哪里顾得上她。
朝颜感受到姜宣同的视线,双眸丝毫不慌地与他对上,还给他使了眼色,意思是让他放心。
事已至此姜宣同也不好突然赶人走,随即暗暗叹了口气收回目光,转头看向暮均,让人坐上座后才开口,言语客气:“先前从未见过这位老板的模样,不知您是否接触过此等买卖?”
商人对话一贯暗藏玄机,简言之,不知你身份是谁,贩卖粗盐触犯律法,是否敢承受后果。
暮商只是名字带商又不是真的商人,哪里接触过什么买卖,便随便扯了句谎话将人糊弄过去。
同时他也注意到姜宣同身侧一身侍卫装扮的公主,见她安然无恙,心里为自家大人松了一口气。公主当诱饵这几日大人虽然面上不说,但是总旁敲侧击问众人公主在姜府有没有受伤,是否安康,毕竟是帮他们做事,担心挂念也属正常。
不过看公主与姜宣同你来我往的模样,想必是获取姜宣同的信任了,那自家大人要怎么办?
暮商正想着自家大人与公主之间吵闹的冤家关系好不容易缓解了些,如今被另一个人捷途先登,大人要怎么办?还未想到所以然,忽然被姜宣同一句话打断思绪。
“不知您从何处而来?”
话毕,室内安静了片刻。
暮商想起自家大人交代的,淡淡回望姜宣同一眼,语气冷漠,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便道:“你只管做好你的生意,不该问的别问。”
“原来是位神秘人物。”姜宣同看破暮商不想接话的态度,很有眼色地没再继续追问,想到昨日朝颜的提议,转而问他:“你们要多少?”
“你有多少我们便要多少。”
“价格略高是否接受?”
暮商垂着眼,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子,将身侧佩剑啪的一下拍在案上,吓了众人一跳。
朝颜也被暮商这严肃模样弄得一头雾水,明眸微阖盯着方案上的剑,只觉得暮商不愧是娄卿旻身边的人,与娄卿旻架子一模一样,惯会吓唬人。
随即听到暮商淡淡开口:“你尽管出价。”
“我早就知道老板是爽快人!那我便直说了——”
“一斗五十金。”
暮商着急想拿到物证,立刻答应下来,“成交!货在何处?”
“货就在……”
“慢着!”屋外传来几道急促脚步声,还有一道粗矿的男声,朝颜最先听见,而后往角落处偷偷移了几步。
她本也是守株待兔,兔来了。
片刻后,几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闯了进来,发上还带着一层水珠,肩颈衣衫湿了大片,想必未打伞便着急忙慌地赶来了。他神色难看,似乎对姜宣同所作所为很不满,双目如炬恶狠狠地盯着姜宣同,话中带着不掩饰的怒:
“姜公子如此做也太不厚道了吧,昨夜不是你亲自派人传信与我,约好今日在此处做交易么?为何还约了别人?”
“你当真打算与我们破罐破摔,玉石俱焚?”
姜宣同丝毫不惧地盯回去,他既然敢一人同时约两家,自然做足了准备,不然他也不会让这些人如此轻松地闯入他的地盘。
进来容易出去难。
他的守卫已经将酒肆里里外外、前前后后都围了个水泄不通,今日一个都逃不了。姜宣同心中有底气,连带着语气硬了不少:“约你便是为了送你一程。”
“抓了我们你也难逃一死!”
“那便不牢你费心了。”姜宣同本就轻浮,有底牌了说话的语气也有些欠揍。
昨日他听从朝颜的建议,分别给这两位传了信,约他们今日来此处做交易,将对燕国有非分之想的普桑国人抓住送到国君面前,他也可以将功赎过。至于另外一位,毕竟是初次犯事,还未成功,待查清状况说教一番便能放他走。
而朝颜想此法目的也是让娄卿旻亲自抓这些人,正好当送他个人情。说不定姜宣同贩卖私盐的事便可以从轻处置。
普桑国的高大男子见姜宣同如此油盐不进,匆匆瞥了他一眼,喊了句:“你真是癫狂至极!”
就在这时,外面又传来一阵刀剑碰撞、混乱的脚步声,不过须臾间一大群衣着盔甲皮革的士兵便闯进里屋。
只见为首一男子气势汹汹地拿出专属司寇大人的令牌朝大家一闪,而后无情地看着屋内众人,“官府搜查,有人向衙门检举今日今时这家酒肆偷偷做粗盐交易,今日在此的所有人均要被关入大牢接受调查!”
高大男子彻底慌了,往日做交易从未失败过,他们便也没做任何准备防着,不料偏偏今日出了岔子。思及此他暗地对身后同伙使眼色想要越窗而逃,谁知还未动作便被士兵抓了个正着,紧接着就被人按住绑上了麻绳。
气氛拔剑弩张,朝颜也不知来的这群人是谁的人,但抬眸看向暮商不慌不忙的模样,好像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出。
姜宣同虽然心里早就做好准备,但也被这大阵仗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