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如今世道,贩卖私盐可是死罪,任谁都不敢私自存盐,女子这话要是被有心人听去,定会遭来杀身之祸,好在众人只顾着看乐子,无人在意她所言。
婆子心中也有些虚了,城东那位私藏粗盐也是她无意听那位与人交谈说漏嘴的,本来只是支走自家儿媳的借口,谁知她眼下要将自己供出来,婆子更加坚定送走她的心。
女子见解释无果,索性爬起来认罪,朝着婆子磕头,“母亲,母亲,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只求你千万别把我送走,我日后一定在家安分守己,替家里传香火。”
“香火?你还敢说香火?”
“我白白养你一年了,养只鸡都能下好几窝蛋,你呢?白吃白喝我一年,屁都放不出一个,我要你有什么用?今日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女子知道婆婆下定决心要送她走,直直将头埋在地下,嘭嘭地磕,“求求你们,救救我,救救我。”
额上已经破皮流了血,肿起一大片,还在四处给人下跪,奢望眼前看戏的人能伸出援手救她一命,但周围皆是看热闹的男子,没人肯出头。
她夫君觉得在外人面前丢了面子,看不下去便叫着来接亲的几个婆子,三两下把她拖起来,使劲儿往屋里拽,根本不管她是否受伤,划破的衣衫已经露出雪白肌肤,也不为她遮蔽。
几句不下蛋仿佛让朝颜看到了前世的自己,被众人唾弃不孝,一下将她拉入不好的回忆,待回过神后见到女子如此惨状,匆忙喊出声:“慢着!”
老妇寻着声音出处找到朝颜,草草瞥她一眼嘲道:“哪里来的臭小子,少多管闲事!”
见状槐夏想上前骂人,朝颜一把将她拉了回来。没理会婆子的嘲讽,心生一计连忙走上前盯着趴跪在地的女子道:“你们瞧瞧,本来好好一个美人,被你们拖来拽去,添了这么多伤,若是送过去,那位大人怕是不会高兴。”
“依我看,你们改日再来接亲,索性这么多人看着,她也跑不了。鄙人不才,或许可以帮你们劝劝她,让她自己心甘情愿嫁过去,到时那大人被她哄得开心,你们不也能从中获利么?”朝颜对一旁接亲婆子说。
接亲人犹犹豫豫,没理会她所言。
朝颜见状摆出一副随意模样,装作转身便走的姿态,“你们不听便罢了,我只想提醒你们,若真这样连人带伤送过去,她要是再反抗起来,把大人气着,扫了那位的兴,到时必定会牵连你们。还不如缓几日再送去,到时帮大人调教好了,大家皆大欢喜。”
“你一外来男子,这么好心给我们出主意?”显然有位婆子将她的话听进去了。
“我也是见不得美人受苦,想着能帮便帮,而且……”
言罢朝颜给了羽堇一个眼神,羽堇心中明了,便将周围看戏的百姓全部驱赶四散,而后朝颜纤长玉指一抬,摘下帷帽,露出一张明艳动人的面庞,灵动的眼眸,水润的樱唇,肌肤宛如瑕洁白玉,贵气十足。
接亲婆子见多识广,一下便看出朝颜女扮男装,极其震惊喊出声:“你……你竟是个女子!”
“如此,可以让我劝劝她了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接亲婆子也知道朝颜打得什么主意了,觉得她所言也有道理,穿戴又非富即贵,又因燕国来往商人贵族居多,也不敢随意惹事,几人相视一眼,便急匆匆回府传话去了。
送走接亲的人,那位骂人的婆子还依依不舍地盯着朝颜那张脸左看右看,想看出花儿来。朝颜被她盯得有些不耐烦,“这位婆婆你还要看多久?”
不施粉黛依旧貌美的容颜,少见的美人,就连一旁男子都瞪大了眼,心里忍不住惊叹。
婆子脑子极快,脸上闪过一丝贪婪算计,被朝颜提醒后立马换了副嘴脸,语气故作敬畏:“行,你劝,慢慢劝。”
而后摆了摆手,唤自家儿子出去,“轩儿,娘有话跟你说。”
羽堇也背着手出了门,屋内只剩她三位女子,那姑娘认命般跪坐在地上,抬眸看着朝颜,有些委屈:“女公子,你也觉得是我的错,对么?”
“当然不是你的错,我在帮你拖延时间,不然如何救你?”
闻言女人眼里立刻有了光亮,“真的吗?”
那丝光亮代替了原本眼中的泪花,女人本就娇嫩的脸颊愈发让人想疼惜,朝颜半俯下身,言语极尽温柔:“真的,你本就没错,今夜我会找时机将你偷偷带走,逃到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再也不回来可好?”
“可是……我不知该去哪儿。我自小便父母双亡,好不容易遇到疼我的夫君,谁知我嫁进来一直无子,想来也是我的错,是我对不住夫君,枉他从前待我那么好。”
“不必太过自责,子嗣一事本就是天命所定,强求不来。眼下你需要逃出去,届时我们在想别的法子如何?”
“还是你打算为了从前夫君对你的好,决定把后半辈子交到别人手上,真嫁到城东家去?”朝颜气质出众,说话细声细语尤其温柔,让人听了莫名安心。
闻言女子停止哭泣,抬起头道:“不,我不愿意。”
那便够了。
有她这句话,朝颜便会尽最大努力救她离开,至少将来谈起这件事,能回忆起自己所救之人是清醒的,而不是一个迷迷糊糊不为自己着想的愚钝之人。
青天白日,人多眼杂,不便行动,只能夜里偷偷来。
直到临走前,朝颜才知道女子名为连瑕,她让连瑕别再哭闹,好好用膳,羽堇早早买了外伤药在门口候着,朝颜与槐夏帮人擦过药便辞别了,对婆家说明日再来。
那婆子不知怎地突然善解人意起来,高高兴兴送朝颜几人走了,还欢迎他们再来做客,那副讨好的嘴脸让朝颜反而不自在,但也没多想。
明月高悬,更深人静。
朝颜一行人从客栈后面偷偷溜出来,找到连瑕夫家。见其中一间屋门上着锁,她便知道连瑕在那里。老婆子白日让连瑕进主屋歇着,也只是做做表面功夫,夜里依旧把她独自关在深不见五指的小木屋。
主屋已经鼾声如雷,睡得很沉,羽堇特意带了迷烟,透过窗纸吹了进去,听大夫说这药效很强,保证睡到第二日公鸡打鸣都不醒。
这算是没办法的办法,光明正大与他们交谈不行,便只能使些阴谋诡计,这也是朝颜前世在普桑学来的。
羽堇撬锁,槐夏望风,朝颜进去寻人,连瑕也很是配合,他们这次逃亡便也算得上顺利。只是乐极生悲,盛极必衰,还未真正高兴庆祝,转头便遇到一行人,数十人的队伍相较庞大,在漆黑一片的暗夜中施施而行。
也不知燕国夜里是否有巡侍暗卫,但朝颜知道若被逮住,又会惹上一堆麻烦。思及此他们几人完全不敢动了,静静靠在道路一侧,低头弯腰,像鹌鹑一般,生怕被官府队伍注意到。
队伍离他们愈来愈近,最后停在朝颜身前,她仍然坚守阵地,任凭冷风将衣衫吹得猎猎作响,她硬是连眼睛都未眨一下。
脚步声在三尺开外停了下来,朝颜转了几下眼瞳,一双白色高头履映入眼底,朝颜觉得十分眼熟,慢慢向上移,玄色外袍下,淡灰矩领窄袖长衣包裹着高挺的身子,腰间系着的碧色扇形玉璜佩贴在衣袍上,站在那儿稳健得如同一颗青竹。
这正派庄严的模样让朝颜蓦地想起那位大人,她反应过来什么,下意识抬头看去。
那面容,那眼神,分明就是那位!
熟人见面,分外眼红。
一次又一次,朝颜真的很讨厌这种被抓包、被撞破的见面方式,最关键的是越不想见越能遇到,她有种不知如何解释的无力感。但在一些人眼中,这是缘分使然。
娄卿旻也未曾想会在此处碰到朝颜,细想想,和这位公主的相遇总是出人意料得巧。他故意延迟计划扮作商人夜里才赶来燕国,一是不想引起燕国人怀疑,二是不想与朝颜一行人遇上,哪知道居然歪打正着,又一次撞破朝颜的“好事”。
月黑风高夜,这几人不在屋里待着便罢了,反而鬼鬼祟祟在此拖着一位陌生女子满街乱窜,实在是小孩子过家家闹笑话,更莫要说什么礼节礼数。
娄卿旻眼底有几分意味不明的试探,冷然启唇:“殿下,这便是你说的性命攸关的大事?”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责怪,仿佛看错人一般。
高大身影挡住日光,朝颜感觉到眼前人压迫感十足,随口说的话都像一把刀子,锋利地刺到人心间,“深夜携人出逃?简直不成体统。”
又被教训了,朝颜不与他直视,草草解释:“事出有因,我也是不得已为之的,大人权当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