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周其钺都没有找顾云发疯。期间,除了鸾娘拿着花样布料来找她选新衣的样式,整个云晖院无人打搅。只偶尔添了些精致的窗花,屋里多了些喜庆的穗子,小厨房日日升起炊烟,院子一片宁静祥和。
顾云每日都有新东西学,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也还凑合过。
刘嬷嬷啧啧称奇,“娘子的手怎么生得如此巧,窗花看一遍就会剪,穗子教一遍就会编,真是做什么都能做得像模像样。”
顾云不禁有些得意,“造房子屋檐这种东西都难不倒我,编穗子剪窗花自然不在话下。”
说着,她想起了上次买回来的那套木匠工具,还存放在西次间里呢,得找个机会弄些木料回来才好。
算了算日子,刚好又是三日过去,顾云打算去难民所瞧瞧。
不多时,街上便出现了一位打扮朴素的年轻妇人,身边只跟着个小丫头,直奔难民所而去。
王秋和李冬则遵照吩咐在后边不露痕迹地跟着。
顾云看到官兵真的在医官歇脚的小帐里为受伤的流民分发肉汤,心里松了一口气。
她看到,来领肉汤的有于行动无碍的轻伤者,也有为重伤家人领取的康健者,到最后,官兵还会挨着将肉汤送到独身一人且无法行动的重伤者手中。
顾云很是满意,甚至开始畅想待他们康复如何重建家园。
就在她准备离开时,忽然听见不远墙角处一阵骚动,顾云过去看,竟是一个男子对奄奄一息的女子拳打脚踢!
顾云怒喝,“你干什么!”
女子腿上的伤处皮开肉绽,鲜血横流,显然是拜男人所赐。
顾云顿觉触目惊心,“光天化日之下,你怎敢恶意伤人!”
男人却横眉怒视,“我的家事,你管得着吗你!”
顾云无法理解,满眼不可置信,“既是你娘子,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男人上下打量顾云,下流一笑,“瞧你这身皮相不错,想必活命的法子多着,哪会懂我们这些普通人的苦。”
“你!”
男人瞧她说不出话,轻蔑一笑,“滚吧,别碍着老子吃肉了。”
顾云气地浑身发抖,忽然感觉有一道力气在扯她的裤脚,低头一看,竟是那个被打的女人。
“我是活不成了...可我男人还得去找我们的儿子,娘子快走吧...不用管我了...”
顾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间呆愣地看着眼前的女人,既心疼又恨铁不成钢。
春霞见周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怕闹大了让周将军知道不快,连忙拉着顾云走了。
“不!我非要救她!”
顾云挣扎着往回走,一直远远关注着情况的王秋李冬二人迅速上前。
“娘子三思!将军府不是谁都能进的。”
顾云骤然提高声量,“难道就眼睁睁看她去死吗?”
王秋叹了口气,“乱世里每日死去的人何其多,况且,那女子明显回天乏术了...”
顾云回头又看向那个女人,她满是脏污的脸难以看清表情,只能看见嘴巴一张一合,顾云仔细辨认,似乎是一句“谢谢...”
随即,女人解脱般闭上了眼,瘦弱的胸腔再没有起伏。
眼泪似开了闸门一般,顾云第一次看着别人在她眼前咽气,顿时悲从中来,不能自已。
官兵已拿着草席上前来,要将她抬走,春霞连忙拉着失神的顾云离开了。
顾云沉浸在刚刚的见闻里无法自拔,“春霞,你说...如果她是个男子,是不是就能活呢?”
“娘子,莫要再想了。”
“如果她是个男子...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女子的服侍与馈赠,更不用说把肉汤让给别人了。”
顾云呐呐地说,“我的本意是赠给伤者啊...”
春霞劝她,“没办法,女子天生弱于男子,像我娘亲,也总是打不过我爹爹。”一贯活泼的小姑娘此时也明显低落下来了。
“可是我觉得,不该这样!”
顾云恨自己的一片善心喂了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也恨那个女子麻木慷慨地让出珍贵的肉汤,甚至让出了自己的性命。
一阵无力感将顾云笼罩着,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难言的愤懑,为什么,女人就一定要给男人让道呢?为什么,女人的命就比男人的轻贱呢?
她无法抑制自己纷飞的思绪,如果不是因为她捐了些好东西,她会这么快就死去吗?她简直是个自以为是的罪人...
“——娘子无需如此介怀。”
顾云低落地走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润的声音,回头一看,竟是那日所见的“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