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的槐荫城还很大。
不过,因为整座城都挤在槐树一团一团的花里,哪怕看上去大,真正能看清楚的地方也不多。
砚莲生在一一对应城中槐仙庙的位置。
这夜,他们走遍了大半个槐荫城。
他记得自己走过的地方,记得哪处街角有槐仙庙。
槐仙庙。
城中随地可见,到处都是的槐仙庙。
“李姑娘,可以下去了。”
砚莲生把画好的图拢进袖中,给她指好了位置,“我们是从这里上来的。”
“很麻烦?”
李听眠突兀开口。
她问的是槐妖。
“有一点吧。”砚莲生纠结,还有点忧愁,“……但是也还好。”
“李姑娘愿意帮忙,就没有那么麻烦。”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可他分明不是因为李姑娘能一剑扫平多少障碍,能带来多大的帮助才和李姑娘交朋友的。
他是被李姑娘救下,想和李姑娘有更多的接触、了解,喜欢李姑娘,才和李姑娘当的朋友。
事情怎么会成这样呢。
砚莲生想不通。
“好。”李听眠没怎么想,直接答应了他,“我帮忙。”
“要怎么帮?”
早点帮忙,解决槐妖的事情,早点修剑,早点去扶仙城。
“我们先下去。”砚莲生说,“这件事还要辛苦江洗前辈。”
从剑上跳下来前,江洗就已经迫不及待小跑过来了,“怎么回事?你们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砚莲生将袖中的图纸抽出,铺给他看。
李听眠站在他们旁边,眼睛也不抬一下,认真仔细地擦拭着剑鞘。
反正,要她帮忙的时候,砚莲生会说。
“这是……阵?”江洗沉吟。
他盯着纸上那些被线连到一起的小点盯到眼睛发酸,无奈放弃,“我看不出来。”
“江前辈,纸上的点,代表我们遇到过的槐仙庙的位置。”砚莲生话没有说太死,“大体是准的。”
图上密密麻麻,象征着槐仙庙的小点,在槐荫城的轮廓内勾连出阵纹繁复的一角。
“困。”
砚莲生指向某几个点,将手挪向一旁 ,“封。”
“还有……炼。”
布阵的方式很陌生,浑然不似人或妖惯用的手法,砚莲生只能凭借记忆和印象拆解出其中比较基础的一部分。
他不知道这座法阵是何来历,具体有何作用。
但通过对阵法的拆解,不难得出它和槐妖的梦境息息相通的结论。
砚莲生确定,方才入梦去唤的一家三口迟迟无法归魂入体,除了槐妖自身梦境的阻拦,也有外部阵法的原因。
江洗很快也看出来其中玄妙,惊怒交加。
铸剑师本就算擅长阵道,他当年也是谁见了都要夸一句天才的人物,如何会辨不请阵法的好坏?
它或许是害阵,或许是损阵,还有可能是杀阵,唯独不会是护城固城的益阵。
“槐梦到底想干什么?!”
这座样繁琐冗杂,精妙的法阵,绝非一朝一夕能成。
槐妖到底谋划了多久?
十年?还是百年?
惊怒之后,江洗无比涩然。
“我在这里住了这么久,竟然没有发觉半点端倪……”
李听眠被乍然响起的巴掌声惊了一下。
发现是江洗在自己打自己之后,她重新垂眼,继续擦拭那截隐隐发亮的乌木剑鞘。
砚莲生同样被江洗脸上清晰结实的巴掌震住了。
“城内庙宇众多,形貌不显,加上满城槐树的荫蔽,便是城上方,也难以分辨哪些是庙,哪些是屋。”
“槐妖又素有善名,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也都不会觉察出城中有异。”他忍不住出言宽慰,“江前辈,不必自责。”
如果不是先有怀疑,又一贯对香火、信仰之事敏感,砚莲生扪心自问,他绝对发现不了这个和槐荫城一体的大阵。
甚至他们能撞破这件事都是巧合之中的巧合。
“若非前辈连夜出城,我和李姑娘又恰好没有歇下,闹了些动静,这个阵法被发现的时候,或许槐荫城已经沦为死城了。”
江洗越听越觉得他安慰人的方式不太对头,后面几句话根本不能细品。
可道理确实是这样的道理。
“其实,无论槐妖有什么目的,我们只要做到两件事就好。”
眼见安慰得差不多,砚莲生顺势拐回原本的话题,“破梦,破阵,里应外合。”
“还请前辈帮忙。”
“分内之事,哪里又用得上请字。”江洗叹息,“就是做不到,我也想办法给你做到。”
“李姑娘在,前辈带路就好。”
李听眠竖起耳朵,“怎么做?”
“这几处地方。”砚莲生在图纸上点了数下,“辛苦李姑娘破坏掉。”
“先伐槐树,再毁槐庙。”
江洗大致看了一下那几处位置,“让我入梦吧。”
他总不好让后辈去冒那个险。
“前辈,这件事由我做才是最合适的。”
砚莲生很坚定,“一是我比前辈熟悉道法,阵术,借住法阵破绽,破开槐妖之梦的几率更大;二来我有自保的手段,纵使被槐妖发现,也有把握全身而退。”
“不去找槐妖?”
李听眠不解。
槐妖有问题,直接杀槐妖就好了。
反正她没有玄虬君厉害。
“李姑娘,玄虬君是在走蛟时被我们遇到,及时阻止,这才没有酿成灾祸,槐妖的情况不一样。”
砚莲生瞬间猜中了她的想法,“一城人的性命在她手上,而我们连她有什么目的,作恶是为了什么都不知道,贸然冲上去,只可能玉石俱焚。”
所以,才要先制造阵法的破绽,同时潜入槐妖织造的梦境之中,破开一个口子。
只有这样,才能通过大规模的唤魂,尽可能快的将城中这些人从梦中解救出来,加以保护。
他们也好安心去找槐妖对峙。
“时间不多,槐妖随时都可能发现我们的动作。”
他跑到距离这里最近的槐树下,一瞬间敛尽了全部的真气,闭上眼。
“江前辈,暂且麻烦你照顾一下李姑娘。”
“靠这个祖宗照顾我还差不多。”江洗失笑,低低念了个睡字。
铸剑师走过去,搀扶起软倒在树下的少年。
他伪装成凡人,以睡眠的方式,真正入了梦中。
“天快亮了,小祖宗,我们也走吧。”他看向站在原地的李听眠,“抓紧时间。”
“砚莲生什么时候能醒?”李听眠问他。
“这得看我们破阵的速度多块,他堪破虚妄,从小梦入大梦的速度有多快。”
江洗故作轻松道。
李听眠“哦”了一声,瞬间射出去,停在了那间门口已经没有槐树的槐仙庙的门口。
她没有拔剑,只是挥了几下剑鞘,显然是还记得江洗的叮嘱。
庙内神像轰然而崩。
接着是梁柱,脊檩……不过数息,原本的立有庙宇的地方塌得干干净净,原地只余一堆断瓦残垣。
还好,不出鞘,勉强也可以用。
“江洗前辈,可以走了。”
她向江洗点头示意,“你记得快一点。”
“我不知道要毁哪座。”
说话时,少女周身凛凛,剑意四柝。
她很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