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夜色如同一层轻纱,蒙住了尘世间的一切。
一张苍白如雪的面容自镜中的黑暗间浮现,丹青勾勒出山眉水眼,容颜秀美绰约至极。
危凝注视着镜中人,指尖虚虚描摹过那秀美的轮廓,而后歪着头,轻轻地眨了眨眼睛。
她这次来昆仑,自然没有用上自己的真实面容,左右修仙之人主要依靠神魂气息来辨别彼此,并不在乎皮相如何。而危凝天生多疑谨慎,自然能够不暴露自己就不暴露自己。昆仑的那两位仙君看出了她覆着的假面,但是并不将此放在心上。
只是自己为何会捏出这样的一张面容?危凝凝望着镜中的容颜,回想起当初做伪装时,自己不假思索的动作。
这样的一张脸,柔弱无害,秀美精致,一看就没有什么攻击性,危凝性子中的侵略性极强,对这样的风格实在欣赏不来。
她努力地回想起当初的那种感觉,只觉得那时候好似被什么本能操纵了一般,画皮时胸有成竹,一挥而就。
脑海的记忆被清除,但是身体上仍留下了过往的痕迹,在遇见某些事的时候,某种本能就会浮现出来,让过去的自己来替现在的自己做出决定。
过去的我,经历了什么呢,又是个怎样的人,为什么会有着这样的本能……危凝心中疑惑万千,可千头万绪无从解决,而且眼前最重要的事情并不是这一件。
悬在面容上的指尖轻轻移动,来到了苍白的唇边。
危凝拭去从唇角不断涌出的鲜血,而后伸手拿过搁置在一旁的玉碗,将其中温热的药汤一饮而尽。
精纯的药力温柔地抚过破败的身体,五脏六腑处裂开的伤痕被暂时弥合,危凝舒了一口气,含着水意的双眼望向了云端的那轮明月,静静地没有言语。
她心中疑惑,何必一定要攻略对方才能活下去,这实在是一个莫名其妙的任务。以长煦的身份能力,只要自己能与她结下深刻的因果,给出一个让她治愈自己的理由,那样不也能活下去吗?
为什么,一定要让她爱上自己呢?难不成是某种契约抑或誓言,危凝知道世上有这种神奇的东西存在。
走一步看一步,总归不管要不要长煦爱上自己,自己现在要做的事情都一样。
危凝闭目沉思,回忆着自己这几日从他人处得来的有关长煦的消息,犹觉不足。
如果要去攻略一个人,那么首先要获得一个能与对方接触、亲近的机会,将长煦遇袭这一消息带给昆仑的危凝已经做到了这点。
让对方对自己有所求,让对方主动看见自己,伪装成齐宁故人的危凝做到了这一点。
但是这些都是暂时的理由,不够持久,缘分很容易会走到尽头。由利益需求缔结的联系太过短暂,唯有感情这种东西,能跨越时间的长度。
要让对方对自己产生正向的感情,要让对方不舍得她死去,要让对方满意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那么最快捷的方式,是迎合对方的喜好,让她看见一个贴着自己喜好塑造出来的人。
可长煦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要如何去描述一个人呢?这样的一个人又会喜欢怎样的人呢?危凝思索着。
她蜚声四方,市井街头、青史传说上都有着属于她的浓墨重彩一笔,生于北宸天地间,必能听闻她的姓名。
她出身尊贵,修为绝世,昆仑宗主对她的安危看重到连昆仑功法缺陷这种大事都得往后退一射之地。
她嫉恶如仇,德高望重,暮雪满对她推崇至极,对自己试探之下显露出的轻慢态度十分恼怒,好似受辱的是暮雪满自己一般。
她怜悯苍生,也爱身边之人,她教养出的玄隐知恩图报、聪慧大方,对自己的师尊发自内心去崇爱,设身处地地为她考虑,为她的苦难而忧愁。
……
这样的一个人,这样一个被世人议论纷纷的人,为什么会是一个无情道修士呢?她所行的皆是有情之举,为何修的却是无情之道?甚至在那本所谓的原著中,她最后勘破了魔障,并以无情道飞升成神。
危凝陷入了一个难解的谜题当中,而这难题的中央,有着一个名为长煦的存在。
镜中潮水一般的黑暗中央,一双含着星点光亮的眼眸缓缓睁开,披着画皮的魔女静静地凝望着镜中人,良久没有发出声音。
现下她手中掌握的消息远远不够,待得几日后仙道共商长煦之事,她会得到更多与长煦有关的信息。到那时,或许她心中的谜题便能寻到解决的方法。
心灵喧嚣不止,魔女沐浴在静默的月色中,为尚不知晓一切的猎物编织束缚的罗网。
寂静的月色默默地笼罩一切,如亘古以来的那般,没有发出任何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