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幽暗,长风潜入殿内,摇动花枝,漫开一殿芬芳。
玄隐素白的指尖拂过花枝,灯火幽微,照亮她面上渺远神情。
“我师尊修了无情道,旁人就把她当做一尊高高在上的神像,对她抱着些莫名其妙的期待,以为她无所不能,全然不把她当人看待,实在是可笑至极。”
这话中怨愤轻鄙之意交织,玄隐缓缓道来,面上却无丝毫波动。
玉霄识相地不再吱声,他知晓玄隐此刻心烦意乱,并不需要旁人对她指手画脚。
月华流照花枝,净瓶花枝之后,阴影如水在仙君面上流淌。
玄隐仍在说着,声音幽冷异常,“世间大道有三千,多少人在同一条大道上行走,可就算是修着同样的道,最后能得到的结果也是不一。我师不过是修了一颗无情道心,以这一道承载行道理念罢了。”
仙君挽花望月,目光徘徊在云端之外。
“为道役使之人,天下颇多,但我师尊却绝不是其中一个。她生来为人,有血有肉,亦有七情六欲,旁人却用她的道来代表她整个人,你说这荒不荒谬?”
玄隐闭目嗤笑。
玉霄再次为她沏好一杯茶,安抚这位从小认识的师妹,“世间愚昧之人颇多,但也有许多人身具慧眼,只要师叔的亲近之人懂得她,便没有什么大碍了。”
孰料玄隐听了这话,不知又想到什么,忽然又生起气来。
她乍然拂袖,徐徐坐下,沉默着不肯说话。
玉霄不知道方才话里头的哪些字眼戳中了她,只好仔细思索方才的一系列话语,不由又想起了那位禁忌的魔女师妹。
他靠近玄隐,低声问询:“怎么,难不成齐师妹当年还在这种事情上伤了师叔?”
玄隐瞅他一眼,朝他招了招手,而后低下头,小声说:“那可不,我师尊当年可生气了,一天一夜都没说过话。我和几个师弟师妹去哄了许久,最后也还是不得开颜。”
这事隐秘,说来多少有些妄议尊长的意思,还牵扯到当年那场惊动仙门的审判,玄隐憋在心中许久,直到今晚才说出口来。
玉霄缓缓坐回原位,面露沉思之色,“这不应当啊……”
他顿时止住后话,不再多言。
玄隐觑他一眼,似是瞧出他心中在纠结些什么,不由哼笑一声。
可不一会儿,她心中念头流转,又忍不住叹息道:“罢了,罢了,逝者已矣,我也不说那些埋怨她的话了。”
说到底,往事如烟随风飘散,死者长埋地底,生者也应朝前看去。
“唉唉唉,罢罢罢,今日你我也都倦了,也便不必多说了。”玄隐舒展身躯,缓缓起身。
两人隔案对坐,案间净瓶花枝于风中摇曳,玉霄凝望着眼前的繁花月色,轻声问询:“那师叔今后是不打算再收徒了么?”
玄隐摆摆手,凝望明月,背对他道:“这不也正好,左右那群小萝卜头已经长成,可以出去给师尊丢脸了,就让师尊歇上一歇。如若哪日师尊又想找个娃娃玩玩,我就随便点几个师弟师妹返老还童,彩衣娱亲,也省得费心费力。”
这混不吝的一番话听得玉霄摇头失笑,不过玄隐的意思已然十分明确,她不愿华灼一脉再掺进一些无谓的纷争当中。
玉霄因她的态度,心中已有了章程。
即是如此,那么其它事情也就好解决。
不过他面上只苦笑道:“你既这般说了,那我之后就得头疼了。”
玄隐沐浴在月光中,缓声道:“那你就好好头疼去吧,左右我师尊也不是那些个老家伙能够拿捏的存在。”
她执着花枝,朝外缓缓行去,忽地感叹道:“魔性贪婪啊,齐宁当年那般爱醋,每到升仙会就要缠着师尊到处忙活,生怕她再收个徒儿。谁曾想如今齐宁什么都没法做,却也不必再愁这些让人啼笑皆非的少女心事了。”
玉霄听得面色古怪,这时玄隐已行到殿前,隔着半空飘飞的纱幔朝他回头。
“我可不信你这鬼精鬼精的家伙没看出当初她对师尊是什么心思,还想瞒我,呵。”
话音落,玄隐已渺然无踪,唯有一枝桃花落在月下,兀自弥漫着芬芳。
玉霄哑然,而后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