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昨晚我递出去的那件外套?”谷天摸着被洗得顺滑的衣服,鼻子闻到一阵淡淡的青柠香,也能隐约感受到稀薄寒气,他抬起的脸上又铺起一层疑惑,“怎么会在你这儿?”
“因为昨晚碰到你的人,就是我。”冯晟说,“还没来得及说,谢谢你的衣服。”
“不,不客气。”谷天雨恍然大悟般笑了一下,“原来是你啊,那我们还算有缘。”
冯晟眉眼带笑地嗯了一声。
虽然笑着,脑子也昏沉沉,谷天雨对眼前这个叫冯晟的人还是存有怀疑。本来是可以没有的,但冯晟冲他温柔地笑起来那一刻,疑惑便油然而生。
在与楚飞争执的过程中,冯晟整个人身上便被一股裹挟寒意的戾气笼罩,眉眼深沉,从夜里生出来似的,也泛起凛冽的寒光。然此时此刻,他却又同换了个人一样,脸上复归明媚清朗,话语也柔和得如同新长出来的棉花。
前后情绪极大的反差,让谷天雨下意识地想到了刚才的楚飞,受到刺激时他也是情绪异常激动,简直如出一辙......
心里不禁打着冷颤,谷天雨咽下堵在喉间的口水,外表尽力表现出镇定自若的神情,手不觉攥紧被汗水浸湿的符纸。
“哎,那是什么?”谷天雨的脸甩出一个望外看去的假动作,在冯晟随之侧脸望去的火光电石间,他迅速抬起手,符纸随着不受控制的力道甩出,猛一下砸在了男人的额头上。
啪!
被黄色符纸压着的皮肤周围,慢慢晕出一片如血淌过的红。
谷天雨鼻息间喘起一股劫后余生的呼吸。
满怀期待的目光随着冯晟缓缓转动的头颅被彻底碾碎。符纸对他没用!谷天雨的心瞬间跌落到谷底,脑海里无数种逃跑计划如麻绳一般缠绕在一起,在急促的心跳声中,他努力想要抽出一条清晰的线条来思考。
“你......这是做什么?”冯晟抬手将额头上的符纸取下,无辜地看着明晃晃动作准备逃跑的谷天雨。
谷天雨觉得他的心脏快要坏掉了。反反复复大起又大落的情绪不断蹂躏着他的躯体,顿感波涛般卷卷袭击来的疲倦。
“你不是鬼么?”谷天雨乏得整个身子都扒在了楼梯扶手上,他也无暇去回想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让贼认贼一样离谱的话了。
“不是。”冯晟回答得很干脆,为了让谷天雨信服,他便补充:“若我真的是鬼,早在你拉我进屋的那一刻就被门上符咒弹出去了。”
“啊......”谷天雨的手捏成一个拳头,咚咚如砸击鼓面一般敲着自己的额头,“抱歉啊,光顾着紧张,一时间忘了这茬了......”
靠,蠢货。
谷天雨在心里又狠狠唾弃了自己一口,一系列令人心脏激动跃起的思考,在紧张得手脚发软的情景里,他又有些难以抑制的激动,差点以为自己就是福尔摩斯再世的料子了......
“没关系。”即便额间顶着一片突兀的红块,冯晟也仍然维持着该有的体面,说话时还是温声温气,“心思细腻一点,多些警惕总归是好的。”
“额头要紧么?”谷天雨蹙起眉头,“我给你拿冰块敷一下吧。”
不给男人拒绝的时间,谷天雨踩着外翻裹在脚侧边的塑料拖鞋去厨房拿了些冰块过来。他让冯晟坐在沙发上,找了条绷带,把塑料袋装着的冰块绑在男人额头上。
因为实在不好意思总拿指头戳着人家皮肤,谷天雨的绷带绑得松松垮垮,小鸟窝一样杵脑门上。谷天雨看着自己的“杰作”有些忍俊不禁,对上冯晟清澈的目光,他便有些心虚,只能撇过头不去看他。
“这么说来,你也能看见鬼。”男人穿着一袭黑色风衣,内里搭配的衬衣和长裤为一黑一灰,均为普通款式。仅从他的容貌与穿搭并不能辨认出男人的职业。谷天雨便随意猜测:“你也是道士么?”
冯晟摇摇头:“算不上,只是结识过一些道士朋友,我曾在旁边学了点皮毛,感受到这边的异常,我就寻找了过来,没想到正好就又碰见你了。”
“这样啊......”谷天雨了然地点点头,出于礼貌,他并没有继续追问冯晟是做什么的。
“那你除了给我送衣服,还有其他什么事吗?”怕冯晟误会自己要将他驱赶出去,他又赶紧补充道:“你别误会啊,我就是随便问问,并不是要赶你走。”
“我没什么事了。”冯晟说完这句话似乎也并不打算离开,他开始在屋里踱步,手揣在衣兜里,只用视线轻瞟着四周。
“那个......”整个人放松下来,被遗忘的困意又重新爬上身子,谷天雨不住地打着哈欠,“没什么事儿的话,你想参观屋子,请随意,我上楼去补个觉。”
“好。”冯晟点点头,谷天雨既然应允了,他也就不再拘束,找了个位置坐下,拾起桌上的报纸就开始看了起来。
见他彬彬有礼地坐在沙发上,坐姿宛如一只缅因猫温顺而不失气度,谷天雨也就没再管他,拖着身子上了楼,被汗水浸得潮湿的衣服也懒得换,头被绑了磁铁似的,带着身体就往床上砸去。
总算能安然睡了个觉,谷天雨醒来已是傍晚,有些庆幸没一觉睡到半夜,不然他生物钟又该颠倒了。
谷天雨先是换了一套干净衣服,再去到卫生间认认真真地整理了一番,甚至精细到用梳子沾沾水,把头顶每一根翘毛给压下去。
镜子里的少年皮肤被太阳晒得麦黄,眼眸清透如琥珀,与他皮肤倒是相衬。他没专门做过发型,微微泛黄的头发慵懒地半垂在头上,额前碎发揽在两边,眼睛便被光洁而圆润的额头称托得愈发清明,富有灵气。高挺的鼻梁正如此时微扬下巴的他,散发一种自信明朗的气息。
谷天雨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下了楼。
拐过楼梯,发现冯晟还坐在沙发上,不过没有看书了,谷天雨走近了些。他一只手撑住脑袋,双眼阖上,睫毛如蝴蝶翅膀下垂,扑起微微轻颤,薄唇并不紧闭,缝隙勾勒出慵懒的姿态。
睡着了么?
谷天雨放缓动作,拾起沙发扶手上的毛毯,准备给冯晟披上。轻薄的毛毯才搭上肩头,冯晟便醒了,他直起身子,毛毯顺着肩肘滑了下去。
“你醒了啊。”谷天雨收回手,与冯晟隔了一段距离坐下,“我还以为你早走了呢。”
“是得准备走了。”冯晟揉着眉心,瞥向黄昏渐散的窗外,“不过,走之前我想知道,你对楚飞的事情有头绪了么?”
“没有。”谷天雨怀里抱着枕头,泄气似的把头埋进去,声音因而发着闷,“我没有系统的学过道术,哪知道怎么应付鬼那些奇奇怪怪的要求啊......”
“那我还是暂时再留一会儿吧。”冯晟低垂眼眸。
“你随意,反正这屋子就我一个人,不必拘束。”谷天雨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我可以帮你。”冯晟又说,“关于楚飞的事,我有些想法。”
听到这番话,谷天雨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他赶忙从沙发上直起身子,语气里满怀期待:“什么想法?”
“据我所知,阴阳两地若要交换物件,大都需要某些介质进行转换,要给楚飞塑容的话,可以先想想我们在现实里有什么手段。”冯晟提示道,“现实里找到方法后,利用某种介质再转换一下即可。”
谷天雨紧抿双唇,陷入短暂的思考,倏忽冒出一个想法,他打了个响指:“泥塑!之前上艺术素养课程的时候,接触过泥塑课,就是用泥巴把想要的形状捏出来,再经阴干,然后涂上底粉,施点彩绘什么的。”
他薅一把额前碎发,怀里抱着枕头,又悻悻地吐槽着:“毕竟真要去请一个整容医生过来,那必然是不现实的,除去人家医生看不看得见鬼,愿不愿意之外,我手里也没这么多钱。但如果能把他那半张脸捏出来的话,找再到一种介质移植到他头上,说不定真的可以。”
冯晟抱臂,赞许地点点头:“想法可行。”
“我爷爷的那些笔记本也都还留着,我再去找找有没有相关记录。”有了思路的谷天雨一下就精神了起来,拍拍手即刻起身,一溜烟跑进房间便开始翻找起了资料。
“这精气神......”冯晟无奈笑笑,“还真是,一点没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