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相触。

只是一瞬间，她的视线就移开，看向前方，稍稍抬手示意。

所有人，不仅是学生，还有教官与老师，都整齐划一放下手，但依然站着，站得笔直。

整个礼堂没有人说话，但并不是没有声音，瓦兰听到了加重的呼吸，还有抽泣声，有同学因为面见到皇帝——的全息投影——激动到落泪。

就连瓦兰自己也产生了奇异的感受，他不是没有在媒体上见过莱奥诺拉二世皇帝。毕竟在帝国，皇室公关会确保皇帝和皇室的相关资讯有足够的媒体曝光量，实际表现出来，就是普通人每隔几天就会看到皇帝的新闻。

她在前线，她返回皇宫，她主持慈善，她慰问退伍军人，她击穿了新的超巨型恶魔，她的着装选择，她青睐的口红色调……即便对皇帝和皇室感到厌倦，一个生活在帝国的人也会被动地获知这一切，方方面面无法绕开这尊庞然大物。

而瓦兰为营造人设，每年皇帝陛下以全息投影的形式，出现在帝国每一座城市中，进行公开新年演讲时，他不会呆在房间里观看，而是会和皇帝支持者一起上街。

也就是说，他不是第一次见到她的全息投影。

但之前并没有过，好奇怪，是因为对视上了吗？这种心脏遭遇电击的感觉……

瓦兰深呼吸，调整自己的心跳。

皇帝陛下在这个时候开口。

“日安，诸位。”

她的声音是沙哑的，低沉，却极有力量，说：“我知道，很多人在猜测，今年我会不会出席皇家军事学院的新生开学典礼。”

确实猜过，还猜错了的瓦兰抿起嘴。

“就像二十四年前，我和你们一样大，那一天我也站在这座礼堂中，猜测我的母亲，波西亚一世皇帝，是否会出席我的开学典礼。”

轻微的骚动出现在台下，关于皇帝的母亲，所有人都知道——

“她没有来，她忙于战争，她在三个月后牺牲于裂隙前线。”

莱奥诺拉二世皇帝低低道。

“她不是维瑟斯皇室中第一位牺牲于裂隙前线的皇帝，从开国者鲁伯特，到他的女儿，创星的菲丽希缇，他的儿子，无能的兰斯洛特……帝国至今十六位皇帝，没有一人在白银堡去世。

“但我知道，他们并不是唯一的牺牲者。

“我的祖先，你们的祖先，因为马其顿的背叛，从母星一无所有地跟着裂隙甩来雷神星！我们只能在这里重整防线，我们只能在这里继续战争，我们建立了属于人类的最强国家，我们为我们的成就而骄傲！但与此同时，裂隙前线光是去年就吞噬了十六万帝国子民的生命，其中不仅有的我的亲人，也有你们的父亲，你们的母亲……帝国每个家庭，至少都有一位牺牲的战士。”

皇帝陛下停顿了片刻。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说。

“七年前，我在登基致辞上这么说，两年前，我在新年致辞上这么说，我知道，这不是我一人的想法，这是帝国二十八亿公民共同的愤怒与诉求。而你们，也是因此来到这里，来到皇家军事学院，来到我二十四年前所在的地方。

“七年过去了，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你们准备好了吗？”

礼堂的空气，因这个提问凝滞了几秒。

然后，呼啸近乎掀翻礼堂的屋顶！

很多学生在大声吼“准备好了！”，更多学生则只是在发出无意义的激动叫声。当皇帝的蓝眸再次环视整座礼堂，那炯炯的目光使每一个人都觉得她在看自己，每一个人都觉得蓬勃的力量从心脏迸发。

最后，她再一次看向虽然沉默，但也双颊绯红，极为激动的瓦兰。

和最开始一瞬的眼神相触不同，这一回，她目光停顿在瓦兰身上很久，所有人都看到了她在看他。

皇帝陛下还专门对他点了点头！

无数目光如芒在背，哪怕是瓦兰检定出S级精神力时，都没有感觉过这么多人的羡慕。

还有爱德华，你不是不服王权的地方贵族吗？那恨不得将他取而代之的嫉妒视线是怎么回事？！

瓦兰很想腹诽，但他发现，即便有做面对皇帝的心理准备，他依然忍不住在她的目光下颤抖。

这就是……维瑟斯！

两千年前，从山巅走下来的雷霆女巫，她的子孙在漫长岁月中，和其他祭司女巫互相斗争、联姻，分裂又联合，最终形成自称雷神之子的维瑟斯家族。

横扫一切的雷霆，是生而高贵的证明，是自她延伸而下的无数贵族，高人一等的基石。

然而……

他不相信，这世界上有生而高贵这件事。

“雷神星和我们人类的母星蓝海星在同一个恒星系，却没有诞生生命的原因，是雷神星的地磁场很弱，无法抵御太阳风，形成充足大气。”关德琳的声音说，“创星的菲丽希缇制造出行星磁场发生装置，才有了帝国的这一百四十六年，这一百四十六年里，行星磁场发生装置一直掌握在维瑟斯皇室手中。

“最后的维瑟斯，莱奥诺拉二世皇帝登基后，全部重心放在终结战争上，没有继承人，战线非常担忧，一旦她死去，行星磁场发生装置会落入谁手，帝国……整个雷神星要何去何从。

“即便蓝海星上还留有半个维斯塔领，那里也不是如今维斯塔人的归处了。

“我们解放战线的政治目标，是武装对抗压迫在维斯塔人头顶的地狱恶魔，武装推翻和境外势力勾结垄断原液的土地贵族，乃至与土地贵族为敌，结果近年来也迅速腐朽的宫廷贵族与政府。但在做到这三点之前，首先要确保，维斯塔人能继续活下去。

“必须保证行星磁场发生装置的安全与运行，可是解放战线没有人能接近这个皇室秘密。

“但你是S级的话，你说不定能……不，你一定要能。

“瓦兰，行星磁场发生装置的安危，交给你了！”

交给我吧，瓦兰身体从颤抖中恢复，回视莱奥诺拉二世皇帝，目光毫不动摇。

似乎从瓦兰目光里得到了什么答案，皇帝极为浅淡地笑了了一下。

演讲结束，她的全息投影消失了。

***

“如何，陛下，那个年轻的S级？”

裂隙前线，桑德尔要塞，一双机械手一边为皇帝陛下摘下披风，一边问。

一群蓝制服侍从在那里忙活着关闭全息投影的取影设备，莱奥诺拉二世皇帝大步从台上走下，犹如冰雪的面容上，依然还挂着之前的浅淡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