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若即继续走。
太阳越来越晒,照得人头晕烦躁,手中的公文包越来越重,手心出了汗,黏腻不已。
时间要来不及,他走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跑了起来,尽管感觉腿沉得几乎抬不起来。
直到他路过一座桥,下面是一条江。
一阵微风吹过,夹杂着淡淡的水腥气。他的余光看见江面上波光粼粼,阳光碎裂在水面之上,随着风不住沉浮,让他不自觉放慢了脚步。
生活在这个城市,他曾经很多次路过这条江,却从来没有这样认真注视过。
……从来没有发现它其实这么美。
身旁乍然响起的鸣笛让江若即回过神,他的心脏仿佛被什么狠狠一攥,就像从梦境猛地被拉回现实。
江若即恍然看着眼前的场景,江边桥上,无数车流和行人匆匆。
天光之下这座城市是如此巨大和繁荣,每个人都像是一只庸庸碌碌的蚂蚁,不停地奔走在巢穴和甬道之中,不知来路,不知归途。
……真的快迟到了。
他再次跑动起来,跑着跑着,忽然有些反胃。
几乎可以预见到的,这场面试必然会失败。
面试官苛刻的嘴脸,旁人侧目的眼神,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最终被随手扔进垃圾桶的简历。
这些天,这样的场景他已经经历无数次了。
江若即不停告诉自己,这些都没有关系,失败了没有关系,被拒绝没有关系,只是试一试,他还有的是退路。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并不是客观事实上没有退路,而是他根本无法接受自己再也无法达成过去梦想中的辉煌,彻底变成一个废人。
他根本无法接受,郁岚会看到一个这样的自己。
腿被灌了铅似的越来越沉,江若即跑不动了,很快跑变成了走,走又变成了慢慢地踱步。
说不清他是真的没力气了,还是潜意识里不想再往那边赶。
最终到那家公司楼下时,他已经迟到了一分钟。
……一分钟。
江若即站在楼下喘着气,抬头看着这栋高大的建筑。
他不想上去了。
无故爽约在面试中是大忌,可他实在一步都走不动了。
连抬起腿的力气都没有。
江若即蹲在那家公司门口发了五分钟的呆,一直到保安狐疑地不住往这边看,才缓缓起身,往回走去。
来的时候路被堵死,走的时候却是道路无比通畅。
路旁的灌木抽出新芽,天边划过一只孤零零的鸟。植物在生长,动物在繁衍,一切都是生机勃勃的模样,正是芳菲初尽的人间四月。
阳光落在江若即的身上,他却感觉到冷。
他本应该打辆车,或是去最近的公交车站等公交,但他最后还是选择原路走回去。
他给自己做了几分钟的心理准备,拿出手机给那位被他爽约的面试官拨去电话道歉。
听完他的解释,对方一句话也没说,把电话挂断了,显然觉得他的行为很不负责,浪费自己的时间。
江若即看着被挂断的页面,想再解释一下,想了想又觉得算了。
这些事情,忽然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他又突然想给郁岚打电话。
想到这个人,江若即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觉得自己今天很奇怪,怎么突然想一出是一出,一点都不像他了。
但还是想打电话。
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听一句都好。
于是他先咳了咳,确认好自己的嗓音没问题,才郑重地拨了过去,等待对面的接听。
然而一直到电话自动挂断,江若即才想起郁岚这个点好像有课,上次他还跟自己吐槽这个学生家长难对付。
江若即放下手机,有点怅然。
……算了,反正自己声音似乎有些哑,就别让他听见了。
免得担心。
江若即没有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那座桥上。
桥下的风光吸引着他的眼球,粼粼的波光忽然变成了一只只充满诱惑的恶魔眼睛,又像是一个个充满温暖的天使翅膀。
或者是一张床。
床上铺着温暖和煦的棉花,江若即几乎能想象到自己躺在上面,阳光铺撒在他身上,身下是融融的江水,像是母亲的怀抱一刻不停地包裹着他,带着他晃荡、晃荡。
而自己只要跟着晃荡、晃荡。
什么都不用再想,什么都不用再做。
江水就会把他带到他该去的地方。
就像童年时父母开着车,自己躺在后座,感受着阳光透过树影、划过眼皮,感受着身下座椅的震动,昏昏欲睡。
他不用担心这辆车会驶向何处,也不用担心它会不会抛锚、撞击、车毁人亡。
他实在是太累,不想再当那个必须死死盯着路况、一刻不能闭眼的司机了。
……实在是太累了。
只要能睡着,只要闭上眼睛,就什么都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