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点,鱼尾市西港东街。
室外的天色还未暗下,吉喆酒吧的灯光便早已亮起。
舞台上驻唱乐队正卖力表演着一首激情曲目,舞台下众人似乎被极富节奏感的鼓点点燃,醉意扩散着人的情绪,蔓延成一场狂欢的浪潮。
头顶变幻的光束在每一张兴奋涨红的脸上扫着,短暂地在一张刚走进大门的少年的脸上停留了两秒。在他的眉弓和鼻梁下投下边缘模糊的阴影,又很快移走了。
凌尘站在吉喆酒吧门口,看着里面凌乱的场景皱了皱眉,忍了忍当场掉头走人的冲动,想着刚刚收到的消息,终于说服了自己往里走。
然而刚抬腿,门口一直偷瞄他的服务生忙拦住了他:“你好,请问有预约吗?”
他刚才偷看这个男生很久了,毕竟长得很高,长手长腿,一走进来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男生的脸长得十分优秀,鼻梁高挺,剑眉星目,五官标准得跟当红男明星似的,再上个妆当场能T台走秀。只是这人一直不苟言笑,一双眼睛冷冰冰地扫过来,让人下意识低下目光。
这一低头,就看见男生手腕上一只低调奢华的百达翡丽,忍不住咋舌——这人家境也相当不错。
“咱们这要预约才能进人。”服务生瞄他。
“没有预约,但我进来找人,”凌尘说,“就坐在那里。”
服务生朝里看了眼,在他指着的卡座上看见一个喝醉的人。
“……噢,请进。”服务生侧了侧身。
凌尘是从学校考完试就过来的,背后还背了个书包。
走进嘈杂的环境,乱七八糟的灯光划来划去,周围酒精的气味浓烈,情绪也不自觉跟着躁动起来。
他压下这种莫名的烦躁,目光四处扫了扫,径直走向落地窗边的卡座,屈指敲了敲一个人面前的桌子。
“砰砰。”
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生抬起头:“你来了。”
“你喝了多少?”
“不多,”男生摇摇手指,“两三杯而已。”
实际上桌上的一瓶威士忌已经见了底。
“……别喝了,我现在送你回去。”
“哦。”说着又倒了一杯,瓶子里一滴也不剩了。
“……”
凌尘见劝不动他,也懒得管了,便自顾自在卡座的桌上摊开了暑假作业,拧开黑笔笔盖慢条斯理地写了起来。
舞台上的乐队不知何时开始表演抒情流行曲,主唱的嗓音在酒吧四壁缠缠绵绵绕梁不绝,他忍不住揉了揉耳朵。
池彻端起手里的高脚杯,仰头一饮而尽,斜着眼问:“怎么,你背着书包就来了?”
凌尘头也不抬:“刚放学,还没来得及回家。”
“哦,对,”池彻道,“你还在读高中。”
凌尘在高一被接回父亲家以前,是和他的外祖父一起住的。
那时池彻家就住在凌尘他们对面,两家中间只隔了一道矮矮的墙,两个小孩也算是一起长大,童年时期热衷于互相串门爬上爬下。
池彻比凌尘大三岁,成绩却远远不如他。
初三中考那年更是叛逆期,父母又疏于管教,最后池彻高中没能考上,读了两年职高,去了其他城市打工,两个人的联系就此越来越淡。
如今攒了一些钱,打算回老家工作,刚回到这个城市,便喊凌尘出来喝杯酒。
池彻确实喝趴了,他眯着眼看着在酒吧里巍然不动干物理试卷的他小凌哥,忍不住抬了抬手:“哎……好不容易见哥们一面,别写了。”
“不写作业我能干嘛,我又不会喝酒。”凌尘停下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聊聊,咱聊聊,”池彻嘿嘿地笑了笑,“读高中感觉怎么样啊?”
“就那样。”
“作业多么?”
"你说呢。"
池彻看了看凌尘满书包的试卷习题,讪讪地眨了眨眼,顺手捞过桌上的物理试卷:“这什么,额等于科漆杠日2……”
“电场强度。”
“啧,”池彻不解地皱了皱眉,“你们是怎么从这一堆字母里面算出一大堆东西还能写出来答案的。”
“……还给我。”凌尘伸手抢回试卷,折了折放进书包。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池彻憋出一句:“不聊这些了,我在自取其辱。”
服务员路过,池彻喊住了他,让他再上两杯鸡尾酒。
酒吧服务效率挺高,鸡尾酒很快送了上来,装饰着柠檬片的淡绿色酒液里混着冰块,池彻把其中一杯推到了凌尘面前。
凌尘抬起头看他。
池彻:“来都来了,陪我喝两杯。”
“不喝。”
池彻把自己那杯喝了,忽然笑道:“你怎么现在话这么少,叛逆期装酷啊?”
凌尘懒得理他。
“——还是你还没放下那个人?”
凌尘放在桌面上的指尖一僵。
与此同时,酒吧里骤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欢呼和尖叫。
人们疯狂拍着手笑着,纷纷往舞台那边挤,似乎是某个极受欢迎的乐队上场了,一段低沉的贝斯后鼓手轰然敲下手中鼓棒,顿时将酒吧里的气氛推向了高潮的顶点。
在这样的氛围里,一切忽然变得有点浮幻而不真实。
眼前那杯澄澈的鸡尾酒仿佛也浑浊了起来,耳边是劲歌热舞和嘈杂的呼啸,一张张不同人面孔划过,最后定格在池彻似笑非笑的神情。
池彻虽然成绩不好,但他从小就是个人精。
凌尘有种被看透、被审视的感觉。但实际上没有人能审视他,除了他自己。
他开始后悔自己当初沉浸失恋时一个上头和池彻说过这事儿,否则也不会面临这样的明知故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