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我明白自己最不习惯的并不是失去了「存在感」,我不习惯的是身边少了能说得上话的老朋友。
幸好午休时仁王经常会来找我一起吃饭,没办法,谁让我们俩教室离得近,挑食的他艰难地咀嚼着便当里的西兰花,看得人食欲减了大半,我只好闭着眼把鸡蛋卷塞进嘴里,用一大块米饭把它推进肚子里。
加上吃饭时我们会很有兴致地玩数独游戏,并且我这个人又有着无药可救的好胜心,明知仁王在智商方面可以轻而易举带给我降维打击,我却依然屡败屡战。
托他的福,五月没结束我就瘦了好几公斤,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预选赛之前都不用刻意控制体重了。
不过我们俩的话题除了数学题,基本上还是绕着柳生转,偶尔说得起劲了,听起来就很像两个在怀念远方友人的中年人,虽然事实是他正坐在我们楼上的楼上的教室里,每天和外教打着交道。
「二位,本人似乎尚在人间吧。」那天不知聊到了什么,他突然就出现在了我们身后。
「可是你走路没有声音。」仁王一脸怀疑,戳了戳柳生。
我也准备去摸他的下巴,瞬间就被抓了个正着,便立刻解释说:「我这是在确认你不是幽灵。」
「科学文明时代没有鬼怪,」柳生坐在了我旁边的空座位上,环顾了四周然后说道,「教室里怎么只有你们俩。」
「去图书馆自习了。」我和仁王异口同声回答。
柳生露出了完全能够理解这一切的表情,接着瞥了一眼我桌上那本看了一半的《漂流街》说:「又把这本书翻出来了?」
「最近实在没有感兴趣的书,」我意识到和柳生不同班以后自己看新小说的频率都下降了,「不然也不至于沦落到天天被这个家伙用数独碾压。」
「是你要挑战我的,」仁王装作一脸无辜,「赢了又不是我的问题。」
「柳生同学,你介意我对你的搭档使用暴力吗?」我礼貌性征求意见,其实已经扯住了他的领带。
「请便。」柳生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伸手拿过我的书安静地看了起来,并不在意我和仁王的闹剧。
后来的日子里尽管我们三个不再经常有空闲时间像这样聚在一起,我也总是会想起这个午后。
这自然是个很寻常的午后,暮春的阳光晒得人懒洋洋的,仁王把柳生当作挡箭牌,我反应迅速立马上前一步去揪他的小辫子,夹在中间的柳生从小说中抬起头看看我们,笑了笑又低下头。
实际上我又何必纠结,老朋友确实不会一直在身边,但远在慕尼黑的手冢都能说出他需要我那样的话,我想自己也有理由觉得不习惯。
想到这里,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顺利到巴黎了。
昨天手冢和我说他会提前去适应红土的场地,而且提到那位武士二代也有意出战少年赛,我感觉到了他话语间的兴奋同紧张。不过对我来说,他的手臂状态才是最重要的。
有时候我也很矛盾,一边想手冢要谨慎一点,一边想手冢能恣意高飞,每当这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是手冢国一附体在操心孙子。
但是真到了手冢如往常一般静静地听我讲身边事的时候,他又会从我挂在嘴边的「小光」变成「国光」,虽然从他嘴里说出的「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没有一点可信度,但他好像自己也知道,所以在说出口之后就停顿了很久,才又补上了另一句。
「你是怎么想的就怎么去做吧。」
国光牌鸡汤,谁喝了都说好。
这不是嘲讽,他的话对我而言是受用的,我喜欢有人无条件站在我这一边。
等到我逐渐能够忽略这种不习惯真正融入高二的生活了,神奈川的县预选赛如期而至,期中考试也同样来到眼前,只不过教室里压抑的气氛还是足够恼人,我在自习课上经常找借口去天台溜号,哪怕是换个地方写模拟卷,心情也要舒畅得多。
我在这里碰见过又逃了生物实验课的幸村,碰见过提着布袋子上来做缝纫的仁王,也碰见过用漫画书盖着脸的丸井,最不可思议的是我还碰见过我以为绝对不可能逃课的柳,他那天手拿着一本夏目漱石的文选相当坦然地同我问好。
说到底,每个人都需要一个从自己的境况里钻出来的瞬间,我只是不凑巧在自己的瞬间里碰见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