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我直起身拍了两下手,「求之不得!」
结果圣诞夜是在我们俩的对弈中度过的,见巴斯抱起睡着的儿子上楼,我也打了个呵欠,两手向上伸了个懒腰在地毯上躺下,从挑高的窗户看出去,外面的天看起来特别晴朗,圣诞树顶的金色星星围绕着一圈暖黄色的光,恍惚间我还以为看到星河了。
原本坐着的手冢也和我一样仰头倒下看着窗外,我转头和他对视了一眼,又立马将视线移开,我已经记不清上一次两个人像这样并排躺在一起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国光,你有没有害怕过?」我两手枕在头后,突然问道,「一个人过来做手术、一个人上学、一个人打球,想想也挺辛苦的,不是吗?」
他翻身换了一个姿势,微微侧躺着将后脑勺对着我回答说:「当然会辛苦,也会害怕。」
这是意料之外的坦诚,我挪了挪位置向他靠近一点又问道:「那怎么熬过来啊?」
「早苗,你记得《第七封印》吗?」手冢没回答,倒是反过来问我。*
「怎么可能不记得。」我笑了两声。
「出国前我又看了一次那部电影,」他说,「在飞机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和爷爷下棋,我是布洛克,而我知道这局棋我会输。」
他说什么都听起来波澜不惊,好像没什么情绪变化,可是我这么听着却只想伸出手想拍拍他的后背,随即又缩回了手,刚好同一时间他转了过来,我下意识向后让了让,差点滚到地毯外的木地板上。摘了眼镜的手冢眼神有些迷离,完全看不出他究竟在看哪里。
我想他大概是真的是看不清东西,他眨着眼睛微微皱眉,身子前倾试图看清我的脸,就差没用鼻尖蹭我的鼻子了,我不否认他的眼睛确实很好看,但要是让我在这个距离欣赏,那我实在做不到。
「其实梦里的我没有把棋下完,我只是离开了,」手冢接着说道,「就和现在一样。」
我最终还是没忍住,轻轻拨开他的碎发,慢慢凑近,额头顶着他的额头,手抚上他的后脑,安慰似的揉了两下。他先是整个人僵住了,而后很快放松下来,我不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但他能对着我说出「会害怕」这样的话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这也久违地提醒了我,手冢并不是和其他同龄人不一样的人,我们都不过才十六岁而已。
左手小心翼翼触碰到我脑后翘起来的头发,手冢抬眼只看见我闭上的双眼,他缓缓将视线向下略过鼻尖,停在了唇上,在我翻身又平躺着的短短一瞬移开目光。
深夜里的客厅安静得过分,我耳旁除了壁炉里柴火燃烧的声音,只听得到他浅浅的呼吸,我们在一起时经常沉默,他的话确实很少,遇到感兴趣的事情才会多说说,不过我喜欢人不要太啰嗦,安安静静的很不错。
「谢谢。」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听见他开口。
「你又说谢谢了,」我摇了摇头笑起来,「但我受得起,多来点也行。」
话音刚落,我便听到了叹气声,也知道他这是真的松了一口气。
客厅的挂钟敲响了,我耐心数完十二下钟声,而后对他说道:「国光,圣诞快乐。」
「嗯,圣诞快乐。」
之后我再也没有提过这个话题,手冢和师父,他们祖孙之间的问题不是我问一句害不害怕就能解决的,至少他摸到球拍的时候比我站在柔道垫子上的时候要开心多了。
或许人总会找到自己值得奉献一生的东西,不过我还没有找到,而手冢却已然有了很清楚的计划,并且还走到了这里。
他也曾经问过我的想法,我的回答来来去去都差不多,师父规划的确实是我想要做的,可是没有到可以奉献一生的程度。因为我想即便不能成为一名刑警,我也不会是没得选择的那种人,只是现在的我好像没找到什么其他的选择。
说实话,我偶尔会对此感到不安,这应该怎么概括呢,成长的焦虑吗?
*《第七封印》(1957),伯格曼的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