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骞听景世子意思,是他不可能有此机会,他随之轻笑,耐心道:“但事情总该问问本人意见,北殇公主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姊妹,做主的事合该听公主自己做决定才是。”
景南归心中呵笑,面色平静,“若我没记错,一开始,大周朝赵家商客,让赵公子与其妹行商之时,过北殇丞相眼目的册子上清清楚楚写着,赵公子上有家中祖母祖父、父亲和哥哥,下有弟妹,依赵公子所言,赵公子的婚事恐不得自己做主吧。”
“的确,在下婚事由家中长辈做主,长辈意愿却以在下是否相中为主。”周骞父皇爱他母妃,也爱他,起先父皇给他相过大族适龄女子,被他拒之,他同父皇道明,此生唯娶心中所爱,也只择一人为妻。
正因父皇欣赏他这点,在他身上看得到父皇自己都做不到之责,才对他更加青睐有加。
景南归笑而明意道:“北殇公主,上有明丞相所管,下有我这个夫子管束,我们不同意公主外嫁,赵公子家中开明,乃赵公子未来妻子之福,祝赵公子早日觅得良人,届时北殇也会送上一份厚礼。”
“赵公子,慢走不送。”
周骞礼貌一笑,也没再坐下去,起身离去。
事情解决,景南归起身回屋,拿出被他存放在陶瓷白罐中的那抔晒干的土,他双手抱着瓷罐坐回石凳上,缓缓将瓷罐盖打开,又一朵海棠飘落进罐中,一并带着茶水冽香,涌入景南归鼻息。
“我们回家了,小唯。”景南归苦涩笑笑,垂头抬眸,不让眼中泪花泛滥,“虽然这里不是我们的家,但院中海棠树还在,我就当以后你也在了。”
“可我——”他欲言又止,仰天长叹,“我感觉你回来了,但我尚且确定不了,她究竟是不是你。”
长风温煦,拂动着他霁青色衣摆,远远瞧去,与海棠树相得益彰,海棠花海,绿意突显,扩之荫林。
树林之下,喜轿骤停,绿荫下暗藏涌动的绿衣人几乎与遮荫景融为一体,然喜轿身后的多名男子,上前将喜轿团团围住,光照不断掠过树梢头,地上光斑陆离,多名男子也再掩饰刚进树林喜色,而是赤裸裸的“你该上路了”的眼神,其一人对着喜轿里的女子直接道明:
“我们大周朝可看不上北殇的公主做太子妃,我们授陛下与太子之意,将您从北殇骗出,另有其意,在下也不妨告诉公主殿下,我们大周朝只为踏平北殇,这个意图建立世间太平地的国家,一个活口不留。”
“然北殇上下齐心,也只有公主殿下这么个突破口,公主殿下请下轿吧,不管您是自杀还是被杀,都是自杀。”这人笑的也阴险。
倏而,树影摇摆,枝叶狂舞。
一女子红衣喜服,站在绿意清翠下,发冠被她拆落在喜轿中,长发凌乱不堪,狂风遮阳,天却晴朗,万里无云。
嫣红的喜服在此女子身上好似一朵含苞初绽的娇花,脸上桃李装束,不及她眸中清寒定心之色。
北殇的公主,就是她,她叫做雁翎,雁起覆明,大雁起的乃是北殇百姓自由,覆的择是百姓无虑,明更为北殇有个明朗无战的来日。
可惜常事与愿违,她的景哥哥为北殇征战四方,大周朝趁虚而入,意图求娶她,说如若不然,大周朝便朝北殇都城开战。
北殇多文人,最为强健的将士其实若与别的小国开战,成算占多;若与大周朝相较,多半有败。
雁翎的父王母后不日前去世,她是还未登基的北殇王,却无奈远嫁他朝,匆匆将身上担子交由明丞相,待景哥哥回来一同打理北殇。
没成想,大周朝竟是打的这样的算盘,意图灭掉北殇,她自幼习武,感知的到树林里除了围着她站着的大周朝文武官,阴处还有数不胜数的侍卫,她没抬头看。
陪嫁的物件里,唯有一把长剑,跟着她在手边,雁翎持剑而站,红衣飘玦,摇摇圆光,隐隐透着青绿,透剑凛冽,她忿而抬剑,一剑指千,“即便我死后,被冠上自杀的噱头,我,雁翎,也不会自杀的。”
“北殇的公主永远,永远不会愧对北殇百姓。”
声音清荡,随风而散。
雁翎知道她一旦动手,杀不掉几个人,就会被躲在树梢的手拿长箭的侍卫射杀,没关系,她能带一个是一个。
她想的也没错,只杀了一个,便被万箭穿身。
骨痛于雁翎睡梦中发作,她意识醒了,却怎么也睁不开眼,身骨好似被射穿,噬心难忍,眼泪不断打湿软枕,直到宋流深在屋外听到屋里小声抽噎,推门将人喊醒。
隔了很久,宋流深嗓子都喊干了,甚至派人去请随着殿下一同出宫的太医,雁翎泪眼睁开,失声痛哭。
宋流深跪坐在床畔,轻轻拍着公主殿下右肩,“殿下做噩梦了,没事了,奴婢在的,一直在的。”
雁翎连着眨眼,泪花拥挤,掉落在枕畔上,“不,不是噩梦,我梦见一个人,一个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的人,但她死了,死在万箭穿身,周围的人都在放声大笑。”
闻寻赶来的不止太医,还有景南归。
景南归穿廊而过,刚好走到敞着的窗扉处,听到后,隔窗朝里瞧了一眼,里头的小唯好似有感知,朝他也看了眼,满眼无奈悲伤,满眼又见到他的欣喜,喜悲交纵。
仅仅一个眼神,他确定也肯定,这就是小唯,他的小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