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该就是明丞相跟公主所说的走南闯北的商人行当,辗转各国,甚至去过数千里之外的大周朝,队伍浩荡,货物见首不见尾。
要是遇上歹徒,恐要遭殃。
万幸过了一夜,客栈无事发生,接着连赶路三日,雁翎才到戍守边关的常将军府中,给她收拾好的厢房里,随身跟她过来的丫鬟,只一个宋姑姑,她刚朝后手臂抻直躺在舒服的床榻上,便听宋姑姑规劝道。
“一路舟车劳顿,殿下都不曾好生进过食,膳食已备妥帖,殿下用完膳,才好有力气和景世子一道巡视北殇边关风貌。”
雁翎望着床幔,撇撇嘴,心中自话:
公主啊公主,我都感觉累,他们都说你生为公主,需尽公主之责,江山易逝不易守,要你十八般武艺皆会,才能为他们撑起北殇这片天,无人问你是悲是喜,无人关你喜怒哀乐。
巡视北殇边关,公主巡视能抵十顿厚食,道理显著,就是不知道你想不想去。
一瞬,雁翎心中那抹惆怅再度袭卷,看来是想去。
这不公主也懂吗,为何无人夸她识大体,甚至都觉着公主毫无事处,难道仅仅因公主怕死无德?
简直可悲。
***
日昳,城墙外一望无际的青青草原,暖风拂过如溪流随意。
雁翎顾着她现在乃北殇公主巡视,没将身子趴在城墙上欣赏绿意,长身玉立,双手负着,一袭韶粉衣裳,雅致清爽。
盈盈春风淡彩星,悠悠踏景遍地花。
她就这么一动不动站着,王之女,自有眉目如一,王相也,值守在边关的将士看到公主亲临,手中竖直握着的长枪又直了直。
一直到霞霞晖光没落于溪草,暮色四合,她才和景南归一同坐上回常府的马车。
雁翎坐在软榻上,目光直直盯着冰块进来坐在侧榻上,手执一册未看完的《佛经》,看样子跟她没话说。
但她有问题问呐,她换到了冰块对面坐着,双手规矩搭在小几上,身子随之往前稍稍,口吻活泼,“夫子,学生有数不清的问题想问。”
景南归闲闲看了她眼,身子侧挪至一旁,自打他用爹娘军功换取小唯随他回府,哪怕表面再平静,他也自知内心多翻涌。
自问多年静持,总是无用的,小唯所在之处,必将令他沉心波澜。
刚在城墙上,鲜盈光晕无遮,在她脸上勾勒着清丽轮廓,眉目如江山画娇,妙不可言,前世小唯也是个活泼妙丽的少女,亦有鸿鹄之志形随,北殇百姓爱戴她,本性鲜活。
近看眼前人,一模一样的脾性长相,简直好像他死后的一场醉梦,亦真亦假,他辨不清楚,即便知道这是假的,但却总有种声音告诉他,这是真的,转头来梦碎,还是假的。
甚至梦碎时,他能感觉到自己掐自己的疼痛,原来他回来是真的,眼前小唯也是真的,只有他的幻想是假的。
冷静,他要冷静,景南归在心中强迫自己。
他不能颓废,重活一世,有些事他既亦知晓,总要做出改变的,为北殇百姓,为他心中小唯,总要跟眼前小唯打交道的,他努力抑制过后,淡淡说道:“殿下,请问。”
雁翎看他一直气定神闲的,该不会是故意在等她问话吧,‘请问’二字,更是毫无温度,看来她给他起的‘冰块’真是名副其实啊。
不过嘛,她不在乎。
“为何驻守的士兵一看到我,都会使劲攥着手中长枪呢。”说着,雁翎也使劲攥了攥茶盏壁,里头倒的不是茶,而是果子茶,是用瓜果煮熟后的茶,小几上的糕点也换成了几样瓜果,她边吃边听,姿态随意到她不像一个学生,更似主人。
景南归虽没想到小唯问题会是这个,也没意外,小唯问什么都可以,他都能循循诱之,“因殿下是公主,是王的女儿,是北殇天命。”
“可是,我怕死之症早已在百姓间传之千里肥沃,边关将士何常不知呢。”雁翎没留意到,她下意识将刚择下的葡萄紧握着和话声明显低落。
景南归将手中书搭在膝前,转了转身面朝她,“殿下既能站在城墙上,便是给了边关驻守将士莫大的鼓舞,微臣身为将门之后,当然懂得曙光从何来。”
“世人常说,将领和将士才是胜败之关键,实则不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才是胜败的转折。”
雁翎听得懵懵懂懂,没等她问出下一个问题,马场忽然宕停,景南归眼看着小唯快速找到马车角落曲蜷着身子坐着,脸上满是惊恐,他掀帘问寻。
外头车夫话声传来,“世子,刚有孩童跑到路中央,现已无碍。”
待景南归转过身来,发现坐在角落里的小唯双手抱膝,早已泪流满面,他坐到她身边,从袖中拿出一块柔黄色的绢帕。
他接小唯出宫前,事无巨细地问过明丞相,其中便有但凡小唯觉着会威胁性命之事发生,她便会哭的,是以他此后随身携带一块绢帕,就像上次他说带她骑马,小唯敞门而出,眼角尚挂着拭干有残的湿润。
那次她躲在门里哭无声,他没来得及递给她娟帕,这次她既能坐在马车里,说明潜意识里是不怕马车的,只是跌宕而已,冲过去就好了。
雁翎摆摆手,“不用了。”她这会儿不想接冰块的东西,刚她心里忽而生了坐马车果然不安全,正如冰块讲的不差,可是冰块就是好人了吗,他要的不就是她的命吗。
就像冰块说的,王是胜败的转折,王死了,就能一直胜了呗,刚她没理解的意思,瞬间就理解透彻了。
“本公主要下去走路。”她抬手给自己擦眼泪,可恶的是泪水还在不自觉地落下。
马车还在行驶,雁翎心中的害怕依旧翻涌着,只不过她眸中泪花被绢帕轻轻拭掉,身边的人试图让她沉下心来。
“别怕,微臣一直会殿下身后的。”
“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雁翎哭的更凶了,“本公主是君,景世子是臣,我要下马车走路。”她心里较着劲,非让冰块去说停。
落在心里她在逼他承认她是君,露在脸上她哭得梨花带雨,就写着‘忐忑不安’,还有‘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