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未时分,星辰犹在。
户对前九盏宫灯生辉,将君后映照得纤毫毕现。
自子时归来,陆长行从解安口中得知凤帝曾踏入栖梧宫,却未留只字片语径自离去。他便知晓,凤帝心中已然震怒。
两个多时辰的跪候,陆长行双膝早已麻木,一张脸亦无半分血色。
听到凤帝质问,他方才缓缓抬头,她想看清楚凤帝的神色,奈何女子背光而立,只闻其声,判断凤帝此刻定是满心不悦。于是端端正正俯下身躯,额头贴着冰凉的青石地。
“臣,有违宫规,失君后之责,难为后宫表率,望陛下责罚。”
裴源垂眸盯着陆长行的躬下的后脊,许是夜深寒重,男子纤薄的身躯微有颤意。裴源看在眼中,凤眸里蕴藏的锐色渐渐收敛几分,可内心翻涌的情绪却不受她的所控。
漫长静默里,乌宛白见凤帝的手松了紧,紧了松,最终沉沉的叹了口气,道:“没人在意你昨夜干了什么,朕也懒的倾听!”
说罢,一拂广袖,明黄的衣袖扫过,掀起了君后因脱簪而散落的发丝,连同君后的手臂,皆被路过的长裾倾压覆盖。
“陛下,”埋在长裾下的手一把握住了裴源的脚踝,陆长行跪在女子腿边,语带哀求:“臣知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他的手冰凉,寒意从脚踝直抵心口,汹涌的躁意似被碾压,取而带之的,是裴源眼底的冷漠,她垂眸与之对视,问他:“生气?那君后说说,朕为何生气?”
柳叶眸微颤,眼尾那颗红痣亦在苍白的脸上溢出血色,君后嘴唇翕动着,似乎羞于启齿,只道:“臣待陛下之心未有丝毫不忠,还望陛下明鉴。”
裴源未动声色,只是紧抿着黑玉扳指,任指腹失血变凉。
“君后太小看朕的肚量了,你与陆萧玉私下相见一事,朕并不在意。”
陆长行愣在原地。
裴源漠然道:“宫墙高耸,围出了一个四方城儿,每日所见是千篇一律的人,穿的是千篇一律的衣裳,戴的是千篇一律的簪,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吃着循环重复的饭菜,等待一个无法钟情如一的人,去过一眼望到头的人生。这样的生活,的确很没意思。”
陆长行愕然抬首,眼底泛红:“陛下……”
裴源看在眼中,转头凝望夜幕:“朕的后宫才俊众多,没了你,朕很快就会有新的君后。你若想走,就干脆利落一些。犹豫反复,看着没劲!”
言罢,裴源跨下石阶走的干脆,再未回头看男子一眼。
天边被太阳扯开了一条光线,很快,宣政殿内一片大亮,乌宛白高宣上朝,群臣齐跪,山呼万岁,却久等不到凤帝的平身。
乌宛白不由看向凤椅主人,旒冕后的凤眸凝望前方,可眼神空洞,不知在思量什么。还是听到了她的轻唤才恍然回神。
“平身。”
群臣齐齐起身,礼部尚书出列奏道:“陛下,昨日诸学子齐聚朱雀门,以春闱朝臣徇私舞弊为由,索求公道。然正榜尚未公布,学子未见名单,何以断言诸臣徇私?臣以为,此乃奸佞之徒暗中挑唆,致使学子妄议朝政,扰乱朝纲。臣请严惩挑拨闹事学子,抓出幕后黑手,以正纲纪,以安朝局。”
然,凤帝端坐于高台之上,目光淡漠,扫视堂下跪拜的群臣,竟一言未发。
便在此时,大理寺卿忽而挺身出列,朗声道:“陛下,臣在查办刘大人遇害一案时,亦对此次考棚起火之事进行了深入探查。经臣多方查证,工部尚书刘丝柳确有贪墨修缮之资。臣以为,诸学子所言并非空穴来风。”
言罢,她跪地奏请:“学子齐聚朱雀门闹事,虽有悖法度,然其根本,不过是要一个公道。臣恳请陛下,容臣重启并彻查贡院起火一案!”
朝堂之上,一片死寂,诸臣目光顷刻间落在韩惜灵的脸上,目光如刃,仿佛要将她千刀万剐。
礼部尚书傅泽惠拂袖而起,目光直射韩惜灵,语气森然:“韩大人这是要为闹事学子撑腰?亦或是将利刃直指同僚,妄议朝堂清浊?”
此言一落,朝堂之上窃窃私语纷杂交错,句句不怀好意的揣测与质疑,韩惜灵听在耳中却分毫不乱,抬眼直视傅泽惠:“傅大人何必震怒,正所谓‘无风不起浪’。这正榜尚未公布,寒门学子已闹成这般模样,若真按礼部敲定的名录张榜,傅大人以为,学子们还只会聚在朱雀门前喊喊口号这么简单?”
傅泽惠面露愠色,语气愈发严厉:“正榜皆由试卷成绩所定,凭的是真才实学。寒门学子才不如人落榜,也是情理之中。她们不知自省,反而聚众闹事,简直妄读圣贤教诲的道理!”
韩惜灵微微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语气却平静如常:“谁未妄读圣贤?傅大人指的是精于斗蟋蟀的广春兰,还是流连于赌场的毛韫玉,亦或是春楼常客冉小雯……这些京城有名的纨绔女纷纷在列。如此一份榜单张贴出去,傅大人可以不理会学子愤慨,难道就不担心全天下的百姓直戳你的脊梁骨吗?”
傅泽惠愣了几息,在开口时,语气中满是讥讽:“韩大人如此为寒门学子争辩,莫不是朱雀门前的闹剧,也有韩大人的手笔?”
韩惜灵微微一笑,神色自若:“本官不过是想为刘大人讨个公道罢了。刘大人乃我朝肱骨,如今惨死,还落得个不清不楚的污名,本官自要查明真相,为刘大人正名。”
两朝臣一来一往,唇枪舌剑,宛如针尖对麦芒,难分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