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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山色有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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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大嫂那一眼瞧得心烦意乱,走回自己院儿里叫徐顺儿开始拾掇东西挪窝去东城皇上赐下的新宅,一道看着人四下走动,一道回想起那御史台的折子,只觉后脑勺疼得像被谁敲了记闷棍。

梁大夫的上疏何其紧要,皇上何故要当着沈山山的面过问我区区中丞,说白了就是提点我警醒我爹收敛些罢了。

不然沈山山一家就得跟着遭殃,我料想必然必然是这样。

屋子另头,徐顺儿知道我挪窝之事在我爹那方铁定不好收场,他不大怕我被打,估摸是担心自己挨打,故将我东西拾掇得慢如刑部出案,零零碎碎尽拣些破玩意儿,正经东西没怎么动,少时还拉着个旧木箱子问我:“爷,这一箱的旧风筝还要么。”

我脑子里的千丝万缕正快织成张破布,徐顺儿这问却像把刀子,挥手一劈就将这破布割作了两截儿,一截儿灰一截儿黄,而我在当中青了脸奔上去,一把合上那旧木箱子就吼他:“收别的去!”

吓得徐顺儿扑爬跟斗冲出我屋,留那木箱里各色风筝横横竖竖糊得花里胡哨扎在我眼里。

我落眼这么瞧着,只觉若我伸手在当中一捞一摸,断绳都能缚断我指头。

【叁伍】

锦瑟华年,月桥花院,琐窗朱户,我守着这箱子断线的风筝,一晃一年两年三五年,八年十年二十年。

沈山山给我扎了二十年风筝,我钦国公一府上下却只带给他灭门的祸。想到此我一腔热得恍若灯盏无油焰烧心,落到底处,却又是他当年提着蹴鞠走出宫门的人影,冷若秋风贯地卷百草。

是我对不起他,从来都是我对不起他。

【叁陆】

下人拾掇太慢,我干脆自己将一箱一箱的东西胡乱地塞,一心紧赶着徐顺儿去备车,要趁我爹回府前搬出去以免挨揍。

可也不知是哪个缺心眼儿的家丁报去了我爹部院儿里,我正守着徐顺儿抬箱子上架,我爹竟忽然出现在我院门前,两步走进来虎虎生风,怒了一张威严的脸,劈头盖脸就是一巴掌落在我脑门儿上:“你个不孝子!给老子滚进去!”

我心里颇愁苦,宿醉缺眠进了宫糟了心,我爹这始作俑者如今还一抡子打在我头上,此时是再站不住,干脆坐在我院儿里的石阶上任他揍。

他抽了徐顺儿手里的挑杆儿就一棍打在我背心,疼得我眼冒金星,死活也说不出一句话,却也并不往屋里走。

我爹气得脸都红了,老声儿震震道:“我瞧你是皮子生鳞翅膀硬了!断袖罢了,恃宠罢了,皇上替你撑腰便是一时心血,往后宫中皇子皇女一落地,他能记得你是谁去!讨宅出府的事情岂能是你做的?……奸佞!你个不成器的奸佞!你要将我钦国公府的脸皮都臊尽!”

他竟也说我是奸佞。

我由得他一拳一脚一杆子打落我身上,照常理想自个儿此时或然正当恸然一哭,然摇晃间青天白日映在我眼里,却没有酸涩只有干痛。

我哭不出,要说什么也说不出,如张口断舌睁眼失目。

从小到大我都这样,合该是个绣花枕头窝囊废,却入了官场皇城风流场,含上金汤匙,摊上国公府这锦绣成堆的罗衾软榻。

我爹折腾尽了瘫坐在这罗衾软塌的青砖石凳上,望着我那一车子杂七杂八的檀木衣箱破烂东西停在院儿里,忽而撕心裂肺般闭眼哽咽道:“……你出这府,我就当没你这儿子!”

我看着我爹老迈眼角终落了滴泪。

这叫我心里如被蜜蜡堵了窍,昏沉闷顿中竟觉出丝喜。

这喜真叫不孝。

原来我爹还是在意我的。

揍了我那么多年,此时此刻,有这泪,我方觉那些拳脚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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