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碰车,不难,但也称不上简单。
刹车和变速都是坏的,方向感差点的能直接在车被甩吐,要是被甩出来了,能去掉半条命,说不定还得被其他人的车轱辘碾上几次。
车场有个硬性规定——只有满了五个人上车才能启动。期间十分钟内不能离开车座,否则视为游玩无效,十分钟后能不能停下来就得靠运气了。
在燕凉的视角下,三个人进去场地没多久就出来了,应当是人数不够或者在找自己这边的人。
燕凉没再看他们去哪,海盗船启动了。
这次的海盗船不只坐了他一个,还有些沉默如枯槁的亡灵,零零散散地分散在周围。
失重感渐渐侵袭。
船上没有防护设施,燕凉所能依靠的只有焊在前方椅背上的栏杆。
晃动的画面里,美人鱼的模样在他面前生动起来,仿佛活过来一样,大大的眼球如同劣质的张贴画,随着船体的晃动咕噜噜地在眼眶里滚。
她的红唇缓缓张开,一阵刺耳的旋律从内里发出。
那绝对不像是人、或是任何一种动物发出的声音,光听声音感觉耳朵里被塞进了许许多多的蚂蚁,它们在爬、在啃噬……
让人有种疯狂想要掏空耳朵的欲望——
在晃荡中,燕凉好像和美人鱼越贴越近,甚至能通过她大张的嘴唇看见雕塑内部,里面类似器皿一般,是空的,装了血液器脏和船一起晃动。
这是燕凉第二次在副本中体验游乐园的项目,也是他有记忆以来——十八年人生里第二次体验这种游戏项目。
美人鱼的歌声催促着蚂蚁往脑子里钻,它们密密麻麻地贯穿了耳膜,给大脑带来一阵发狂般的轰鸣。
比起疼,更难耐的是钻心入骨的痒。
燕凉反复调整着呼吸,在这种让人发狂的震颤里脑子一片混沌。
……痒意似乎减弱了一些。
燕凉在混沌里记起一些零零碎碎的往事。
他以前是来过游乐场的。
但是是做零工。
大概是十五岁左右的时候,他那会离成年还有很久,很多工作都不需要他,因此只能打些日结的零工。
夏天的时候,在游乐场里扮演玩偶一般是个苦差,所以给的钱会比其他零工多一些,通常也是在人多的周末招工,燕凉有时间就会来。
零工要求不高,燕凉那会已经快有一米八,再随便报高点的年龄糊弄一下,就能应聘得上。
天气很热,玩偶服里很闷。
偶尔的话……
大概吃个冰淇淋挺不错的。
燕凉曾这么想过的。
那时候年纪还算小,又因为没怎么吃过那种看起来冰冰甜甜的东西,在游乐园看到卖冷饮的师傅把那些玩意做的漂亮精致,很难不被吸引目光。
可燕凉也只是想想而已。
那种冰淇淋很贵,二十块钱一个,比水贵,但没有水解渴。
燕凉的工钱也才一百块钱一天,撞上好心的老板可能还会多给二三十,够他一个星期的生活费。
二十块钱是他一天的饭钱。
可他真的很想尝一尝……
玩偶服里真的很热。
热的他头晕了。
连吃个冰淇淋都是奢侈,这样的人生挺没意思的不是么……
个屁。
燕凉从尖锐的音波中抓到一丝理智,他发觉自己的手不知何时握的有些虚了,要是海盗船再荡高点,他保不准得摔出去。
燕凉眯起眼,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地往后飘,他刚刚的所思所想就是这个海盗船隐藏的真正陷阱,美人鱼的音波会勾起让人不愉快的往事,并且放大人的负面情绪。
如果燕凉一直沉浸在这种负面情绪中,很可能会因为失去意志松开扶手,最后因为惯性甩飞出去。
……打那份零工的时候他哪来的那么多想法啊?
燕凉克制着自己胡思乱想,而是就这件事不停更正自己被扰乱的认知。
热,但是老板也不可能一直让他站太阳底下,他愿意游客也不愿意啊。
关于冰淇淋,的确造型新颖,可他当时想的却是这玩意贵的像是要抢钱,还有不少人也这么觉得,和他一起默默选择了冰水……噢,他作为工作人员冰水是免费的。
他既然选择了这份工作,哪来那么多矫情劲?
燕凉彻底清醒了。
他渐渐适应了耳膜中的痛苦,甚至分出了心神查看周围的情况。
亡灵们一个个呆板地黏在座椅上,如果他们还有完整的脸一定是抱着某种麻木的神情。
不是想不到什么美好或者痛苦的事情,而是对于他们来说,“想”已经是件无比费力的事了。
但燕凉斜侧方的亡灵似乎有些不一样。
他穿着一身宽大得过分的黑袍,骨架将其支起一个诡异的形状,那颗头已经腐烂到脑浆都干涸了,完全看不出生前的模样。
他的动作和其他亡灵有些不一样。
首先是抓住了栏杆,其次身形随着海盗船的晃荡也歪歪扭扭,下一秒就要甩出去似的。
燕凉隐约从风里辨别出轻微的“嗬嗬”声,像是一种挣扎不得的呻吟。
这个亡灵也在回忆?
燕凉感觉到他那身黑跑底下的骨头都在挣动,好似要随着他的痛苦将他肢解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