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关背朝着门站在随河身前,令本就黯淡的室内更加昏暗。随河侧首看着,瞧见钱关那双肉手泛着难以形容的光泽。
...就像被千千万万人的手捏过的铜钱变得油腻不堪之后的颜色。
一阵乍起的蜂鸣声在随河耳边作响,钱关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这尸身还新鲜。”
钱关带着笑,有种“果然如此”的笃定,“这小子品貌上乘,皇帝老儿来我这里也没能拿出这样好的货色。他是你什么人?”
皇帝?随河心下一沉,再出声时理所当然道:“..是我徒弟,我不想杀他,可我活不久了,我原本救他性命,眼下不过是让他也救我一命。难不成要我去杀无辜百姓么。”
钱关凑近谢皎,双眼金光璀璨。瞧了瞧谢皎腰间的剑,他像是十分感兴趣,顺手拔剑,哪知这把剑纹丝不动。随河道:“钱先生当心,此剑认主,锐不可当。”
钱关嗤笑,“认主?那为何你毒杀此人时这把剑没跳出鞘来将你斩杀当场。”
他像是对那把剑不感兴趣了,转过来对随河道:“闭眼,想你这一生最为刻骨铭心之事,七情六欲为人立身之本。这时的魂魄之力最强,我伸手来取你魂魄时,你莫要抗拒。”钱关说着,张开手掌按上随河颅顶,眼瞳完全变成两枚金钱模样。
随河任他施为,眼皮半睁半合,望着眼前房顶。钱关另一掌按向谢皎天灵,金光以他掌心为媒,从左至右缓缓渡向谢皎体内。他咬紧牙,面颊肥肉抽动,只有那双比兽瞳更诡异的眼珠光芒大亮,宛如夜幕悬星。
钱关大喝一声,催动法力,随河的头顶便有流光溢彩的一道气顺着他掌心经过他的血肉与经脉,最终传向谢皎体内。
就在这时,他的手腕被一只冰凉的手攥住了。
钱关这些年在人界没碰过硬茬,长生铺就这样明目张胆在皇宫侧旁开府,黑白两界营生做遍。他早忘了天敌两字如何写,因此,他第一反应居然并非收手,而是疑惑地将目光下移。
下一瞬,钱关用他那双死物般的眼珠,看见一只素白的手。
随河借力翻身而起,顺势将钱关抡向地面,登时将青玉铺就的地面砸个粉碎!
钱关心神电转,这才反应过来常年打鸟竟是被鸟儿啄了眼,他一个鲤鱼挺身,同时抬掌向随河轰去。
室内逼仄,不利于施展拳脚,随河闪身至谢皎身旁,“你还打算在这里躺到几时,起来!”
谢皎睁眼,抽剑跃身下地,无辜道:“可是师父,是你说的,等你叫我姓名时我再醒来。”
钱关已掠出房门,他站在院中,双瞳放光,怒不可遏道:“青冥这贱妇,安敢算计于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谢皎半句话也不与他说,握剑俯身如同一道风刀般疾冲向钱关。钱关抬掌做器,两手青黄色泽更显,而整个钱府上的蜂鸣声愈发剧烈,时有玉珠落地的清脆响声。
眨眼间整座钱府已变为一座法阵,将两人围困。
随河不紧不慢踱到门边,望着内院缠斗的两人,丝毫没有出手的意思,“耽于声色的孽徒,让我瞧瞧你的身手究竟是不如从前了,还是大不如从前。”
“耽于声色”四字从随河口中冷冰冰地掷出来,仿佛某种不值得他大动干戈、却又不得不报的怨怒。谢皎脊背一僵,他这是什么意思?
钱关两只手掌已变作金色,谢皎险之又险躲开他抓向自己喉咙的手,掌风隔空打中庭院内的名花异草,立时枯萎。
谢皎抬腿一脚踹向钱关侧腹,钱关手指如蛇飞来挡住。被剑刃齐根削断后又重新生出来,截口金灿灿的。
他像是毫无痛楚,几息功夫间与谢皎过尽数十招。
随河作为旁观者,终于察觉不对,他的脸上破天荒出现难以理解的惊异神情,“你竟是金银修出神智后的魂魄!”
谢皎一愣,钱关放声大笑,“好,好,这些年来再无人能识破我真身,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随玉裁,向阁下讨教。”随河与谢皎擦肩而过时从谢皎手中夺了剑。
那只冰凉的手短暂与谢皎的手指触碰后又分开。谢皎忍着不去抓住那只手十指相扣,呼吸却沉了。
钱关倏地不笑了,他阴冷地盯着随河:“原来是神仙下凡。我说怎么今天碰上如此棘手的麻烦。”
“是么,”随河道:“你既然能长生不老,自去逍遥便是,何苦屈居于凡人的体内残害生灵?钱关,你修不出来真身,才附身于一个又一个凡人,你欺骗那些人自愿捐出魂魄肩头火,好让邪祟得逞侵害他们。如此一来你再哄骗这群凡人来你这里画押,将三魂七魄挨个供出去。只要心甘情愿,他们死后便无怨气与戾气,才不算死于非命,你便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欺骗天道的注视。”
谢皎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
钱关被随河一语道破真相,面目顷刻变得狰狞,“只要这天下还有流通往来的金银财宝珠玉铜钱,我便能长生不老。...你用那把妖剑杀我几次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