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随河转身看他,奇道。
昨夜难以遏制的烦躁心悸再次漫上谢皎胸膛,他一阵风卷出门外,回来时脸上挂着水珠。
随河眼皮一掀,从谢皎挣扎的神情上一扫,动作顿了顿,随手将书信放在桌面上,疑道:“你没事罢?这场比试事关钟吕门存亡,若让赤艮与云泽两国夺得先机,钟吕门日后在青迟国连立足也会受到万般阻挠。玄门之争,亦是大国之争。”
谢皎一愣,也察觉出自己反应太大了点。他按着眉心,呼出一口浊气,喃喃自语,“.....没事,你说得对。我们是该回去。”
费了几钱银子,去飞厩铺里买了回钟吕门最快的飞兽马车。行经大息国,恰好遇上云泽国戏班在闹市向百姓展示如何吹一口气变化天时。
白毛风卷地起,雪屑如玉。惊得在场凡人无不拍手叫好。
随河撩起车帘望去,神情生出异样,“轩辕氏禁法术多年,这些人怎么....”
谢皎懒洋洋地靠在座上,伸长腿,左脚搭着右脚,闻言道:“那就说明大息天子终于懂得顺势而为,洪流应疏不应堵,否则一朝解禁,那些暗地里修习的回到大息,一如大水冲往龙王庙,最好的下场是他轩辕氏拱手将皇位让出来,当个处养尊处优的金傀儡。”
随河低着头,没答话。谢皎眯起眼,缓声问:“师父,你是不是....”
随河没听清,上身微斜,枕着谢皎肩头闭目假寐,道:“我睡会,到山门口再叫我。”
谢皎还想再问,垂眼时目光落在随河幼鸟般微颤的喉结上,霎时心软了,道:“好。”
回到钟吕门时天色垂暮,四方山的山脊遮去大半斜阳,却没挡尽余晖,昏暗的红光透过四方山支起来的穹顶,在山风中有摇摇欲坠的错觉。
让谢皎想起那天夜里他用来引路的那盏灯笼。
刚下马车,便有门人上前,说是奉门主命请随河去殿中议事。那人背着光,看不清表情,像个黑纸剪出来的影子。
谢皎与他山门前分别,独自回满庭芳。昨天夜里下了场小雨,山径一脉变得青湿湿的,走上去脚底打滑,他走得比平时慢,但无论急缓,他都清楚大约多久能正好走到家门口。
山路过半,脚下闷闷一响,谢皎低头,看见卧在地上的石头。
小如人拳,是个六角灯笼的样子。
谢皎倏然定在原地,他像被谁劈面扇了两巴掌,脸色由红转白,只剩下一对烧亮的眼珠子在眼眶里颤抖。
谢皎踏风飞掠,须臾功夫,脚已落在寝房柔软厚实的地衣上头。他阴沉着脸打量周围,一步一步走过去,室内陈设如常,泛着陈旧而温暖的色泽,连随河的佩剑都静静地挂在墙壁上。
只有一样东西....只有一样东西不对....
“随河....”
谢皎猛然转身,从齿缝里迸出两个字,握拳捣向身后。
巨大沉重的雕昙白玉落地屏风应声而碎,绘满玉屏的昙花刹那消失。
嗡地一声,幻象尽数褪色。可周围景色竟没丝毫变化!
阵眼已碎,他却还在满庭芳他的寝房中!
随河背对谢皎坐在桌旁饮茶,身着洗得泛黄的白袍,抬起的手指从谢皎这个角度看过去,冷浸浸的泛着白光。
那是很美的一幕,却也不详到了极点。
“原来一切都是幻象,师父,与我成婚只是你对我的考验么?”谢皎呼吸剧烈颤抖,他强行控制住声音,“告诉我,你到底要干什么。”
随河转头,眼中不含任何情绪看着谢皎,“山河倾覆,鸟雀安存?人道若灭,私情何用。”
“放下你的大道理,我要你告诉我为何借幻象欺骗我...!堂堂正正拒我于门外难道不可?!你就非得....非得这样践踏我...”谢皎陡然暴怒,近身一把扣紧随河的喉咙将他摔进床褥里,他没用力气,就这样虚虚扣着,撑手俯视着随河波澜不惊的脸,眼神混乱而痛苦:“说啊!”
随河竟当真迎着他吃人的目光想了一会,缓声道:“师徒成婚,乃亘古荒谬奇事,可心魔一成,便是大祸,我助你除魔,你得偿所愿,有何不妥?”
谢皎撑在他头顶那只手因用力而难以控制的痉挛,他怒到极处,神情却平静下来。掌心捂在随河脖颈前,微微向下一压,冷冷道:“你说谎。你每次只要说口不对心的话,喉结就会不由自主滑动发颤,从无例外。”
随河仰着脸茫然片刻,居然一声不发地在谢皎掌中沉沉闭眼,像受重伤般缩起身子。谢皎猛然松手,难以置信道:“随河!”
窗外传来奇异的兽鸣,谢皎望去。下一刻,怀中陡轻,他的脖颈极缓地拧回来。
谢皎睁大眼睛愣在那里,极轻地唤了声:“随河....?”
在他空荡荡的掌中,只剩一截通灵玉雕出的随河与一朵枯萎泛黄的白昙静静陈横。
谢皎后知后觉地想,原来阵眼并非屏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