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三人皆是一愣。
方芯煜说话声音挺大,大得方圆十里估计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然而烤肉男人却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大步向前奔逃着。
南宫昂自然不会做出击打别人□□这种事。她师出名门正派,对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感到十分不耻。方芯煜眼见没人动手,不由得怒气冲冲,很想跳起来自己给这人来一下子,然而此时他没手没脚,因此只得哇哇乱叫。简临安抚地朝他“嘘”了一声,将灵气聚在眼里,聚精会神地往前看去。
若是不看还好,这一看,他却直接呆住了。
——烤肉男人背对着他们,两只手臂紧紧地环抱住自己,姿态柔弱可怜,像是个和亲人走丢的孩子。他的手指泛着僵尸般的青灰色,长而枯槁的指甲以一种近乎自虐的力度死死掐进肉里,带出丝丝缕缕的黑水。
不光如此,他一边做出如此怪异的举动,嘴里又一边神神叨叨地念叨着什么“有道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有道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之类高深莫测的名人名言。
简临感觉有石子一样的东西打在自己脸上,忍不住伸手抹了一下。他看到手指上沾染着一滩黑色的液体,一捻就化开了,是水。
一大颗一大颗的黑水从烤肉男人脸颊上滚下来,被邪风吹过,陨石般砸向他们。有宰了不少奇怪牛羊的南宫昂在旁,简临本来已经习惯了血的味道,然而烤肉男人身上的味道奇臭无比,像是血和某些腌臜的东西在他衣衫和□□里发酵了几十年,一朝爆发出来。
这味道太不对劲,熏得人简直要睁不开眼睛。夜言清怀中常备手帕,此时连忙掏了出来,捂在简临口鼻处,不让他再闻。
南宫昂屏住气息,然而眼前突然爆发出一阵极其闪亮的光线!三人在黑暗里待久了,此时乍然见光,下意识闭起眼睛,有一瞬间的失神。
虽说眼睛闭着,但双方脚步未停。他们齐刷刷迈开双腿,下一秒身体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吸着往下落。三人睁开双眼,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落在脚下,惊讶地沉默了。
他们居然直接踩进了沼泽里!
*
南宫昂道:“他不见了。”
黑暗尽数褪去,明亮的阳光洒满了这片土地。普普通通的沼泽地对修士构不成什么威胁,就连简临这样的修为都能轻松脱身。然而待到他们将身体全部拉出来时,烤肉男人早已失去了踪影。
简临环顾四周。还是一片树林,只是没那么诡异了。树木和谐地倚靠着,叶子沙沙作响,并不像刚刚那样长满了奇怪的眼睛。
他们警惕地沿着小路往前走,不多时,居然隐隐闻到了一些烟火气。有无数声音从远方传来:老人挥着蒲扇,温柔地数落着调皮的小孩、许多小孩聚在一起哇哇大叫,嘴里说着“书呆子”“不和他玩”之类幼稚的话、女人们在溪边浣纱聊天,从天南聊到地北,最后有一个女人轻声道:“春妹,你家那个又去那边了?”
他们脚步飞快,看见那个被叫做“春妹”的女人尴尬地一笑,随后低下头,用力地搓洗着手里的衣衫。问话的女人见状也识趣地闭了嘴,只留旁边一个年纪稍大的老婆婆开口说道:“老是去那鬼地方,早晚有一天把你和涯儿都输了!”
春妹一言不发,快速地将衣服都洗完了,放进篓子里。她背着篓子往家里走,虽然想要快些回去,但腿却一瘸一拐,以一个怪异的姿势扭曲着。
简临道:“我们跟上。”
他们刚刚推测出这是个无比真实的幻境,要想出去,必然得找到突破口。而这些女人的对话中,这个春妹和她的家人明显是故事的主角。于是三人从林子里出来,隐去了身形,悄悄跟上她。
那几个女人在溪边窃窃私语,说春妹命不好,怎么就嫁了这么一个东西,不种田不耕地,天天往赌坊里跑,把家里赌了个家徒四壁。
一开始问话的女人道:“有这样的男人,再机灵的儿子都靠不住!你看她家涯儿多瘦、多懂事,还不是天天挨打?上次我给他一个烧饼,他吃得跟狗一样,连地上的渣子都捡起来吃得干干净净!春妹也是个多好的姑娘,哪知会落在这男人手里?当初他踩在剑上飞过来,我还以为多厉害呢!可见修士倒也不都是好人,有些还不如咱们平头老百姓哩!”
几个女人深以为是,在旁边祝福春妹的老公早点死,别再祸害这对可怜的母子。
另一头,春妹走了没多久,便扶着一块大石头停下来,警觉地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人经过之后,她抹了抹额上的汗,突然失声痛哭起来。
哭了一会儿,她细细地将脸擦干净了,不露出一点痕迹,这才往前走去。一群光着屁股的小小孩朝她做鬼脸,被乘凉的老人骂走,笑嘻嘻地跑了。
春妹沿路慢慢走,却也不是回家。她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走到学堂,从不规整的栅栏外努力伸长脖子。她看到旁边几个小孩正在嬉笑打闹,而自己的儿子单独地坐着,把背挺得直直的,正在聚精会神地念书。